乾和宫里的肃杀之气,已持续了几个月的光景。
慕容靥到时,慕容恕已是下朝多时了。正殿大门一动,书房里正襟危坐的帝王眉眼便跟着狠狠一皱,下意识便将手里户部尚书的一道折子握得变了形,有碍观瞻。
四下宫人才退了出去,变了形的折子便被大力的一甩而去,不偏不倚的砸在了公主脚下,那头天子的声音凛凛响起,怒意非常:“你还知道回来!你可知……”
不给他滔滔不绝的机会,慕容靥弯腰拾起折子,从容打断他的话:“叶赫行驾于帝都百里之外止步不前,不知皇兄以为,缘何如此?”
一腔怒火被硬生生的阻塞在心头,她这样悠闲的语气,这样无关的话题,弄得慕容恕显然一愣。
本也无意候他的答案,慕容靥垂眸一笑,顾自寻了个地方悠然落座,接着道:“王妃名为旧疾不愈,只是天下百姓里,还是不傻的居多,明眼人都看得出人家是有意推脱不行,我还真是意外,京畿左右被如此羞辱,哥哥竟还能安之若素,可见,帝王岂无情?”
收尾五个字,激得当朝天子鬓角青筋一抖,紧接着便是一副寒如深潭的眼神。
“慕容靥,朕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满室温度骤降,半是自说自话的安逸公主却似全未察觉,挑起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诚恳无辜的看着他接着问:“还有一事我很是好奇,眼见哥哥一拨一拨殷勤的派着御医过去,却不知皇嫂心里作何感想?”
响脆脆的一声在耳边穿过,已将天子气度拿捏的游刃有余的帝王像是被人不轻不重的薅了薅龙须,气愤未及收敛,手掌已快过思虑,狠狠的将桌案击了一击。
一边促成龙颜大怒的安逸公主犹不自知,对此不过清浅一笑,旋即道:“小妹自知这些日子是惹了兄嫂动气的,故此才一回都便想着为圣上分忧。一大早就遣了丫头到淮阴去请人,唉……倘若她连我的面子都不愿给,那这普天之下连同皇兄你在内,恐怕也再没人能得她个赏脸。”
不知为何,听了她这话,慕容恕反倒冷静了下来。
冷眼凝视她半晌,天子给了她一个白眼儿,话音却是沉着:“你的面子,她自然是不会不给的。”或许,她等的,就是你这个面子。
“但愿如此。”慕容靥略一低头,眼里划过一抹哀凉,一闪而过,再抬头又是一番春暖花开之色,“你知道,往昔兰陵金陵,我同她姊妹一世,最是情深。”
慕容恕半晌未语。隔了许久,方才冷冷道:“朕要你入宫,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说着凉薄一声冷笑,讽道:“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上,安逸公主,于情于理,你是不是都该给朕一个交代?”
圣旨赐婚,换来她出走相报,任谁都该火冒三丈。
她转了转眼珠子恍若费神思考,片刻轻笑坦然,“圣上若想治我的罪,欺君抗旨,目无王法,随便一条也是够我喝一壶的了。”
“少废话!”慕容恕也不压抑火气,又是一拍案,一时更多拿出些长兄的气势,喝道:“你给朕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满朝文武,虽有奸佞,然盛世清明,到底还是有那几个忠心事上的,譬如右相,譬如左相。”理直气壮的说着似乎与他问话无关的事情,慕容靥顿了顿,调笑道:“不知此番平定浔阳之乱,右相是如何在圣上面前,为我这头一个功臣请功的呢?”
慕容恕恍若幻听,气极反笑,“哼,请功……你同那老头子水火不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何时竟生出这么个天方夜谭的想法,真是能耐!”
慕容靥却是十分诚恳的摇摇头,“不是我同他水火不容,是右相大人看不上我这妖女罢了。只是辅国之上,一时半刻倒无人越过这老货去。我孑然一身之时他都不忘三天两头在君前参我一本,是想若是慕容之前再冠杨姓,呵,我还怎么存活于世呢?”
慕容恕不动声色的心头一动。
牝鸡司晨,功高盖主,借由蒋右相其人,这倒是慕容靥头一次将这事拿出来同他正经议论。
淹下心头诸多想头,慕容恕不耐挥手,“甭拿这套糊弄你哥,是凡你认定的事,上到天王老子,下到妖魔鬼怪,什么能成为你的阻碍?”
慕容靥被逗得笑了好一阵,拿捏着半是轻快半是感慨的语气道:“你还当我是八·九岁吗?眼看着也是活了快二十年的人了,谁又能一成不变呢?再不行瞬间了悟也是有的,说不准什么时候被什么人事激一激便也跟着变了,过去不怕,不代表永远不怕。”
“你怕?”他眉眼皱得更深,眼神却晃过一瞬间的迷茫,“你怎么会怕……”
“谁都在变,没道理我变一变就要受千夫所指。哥哥,纵我这一次,谅了我罢。”
说到后来,她的眼睛里,终于见了十分的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