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片刻,想起一人来,慕容靥问道:“婶婶那里可知道了这个消息?”
慕容恕觉着好笑,半是感叹道:“这帝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闲言碎语,即便朕不给她送这个噩耗,也难保道道墙都是密实的。”
想想,她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多余。
“你打算如何处置浔阳一脉的人?”
“处置……”慕容恕苦笑,“呵,能怎么处置?想想慕容赉起兵的理由,未免给百姓口舌,平夫人与繁昌郡主自然是动不得的,哼,浔阳王妃、浔阳王侧妃,哪个不是狠角色?母族显赫,此番平乱,于我大燕正统又都是有功之臣,叫朕如何处置?”
其实他心里对这些女流之辈倒也不是恨极了非欲除之而后快的,只是想到那慕容赉谋反一回,自己身为正统帝王,连处置这些谋逆都要缩手缩脚,委实很是憋屈。
慕容靥倒也体谅他,“你心里很为难。”
“你有什么主意?”
她摇头一笑,“这次我不管,看兄长自己决定。”顿了顿,又问:“不过我这里有一句话,你可愿听听?”
他点头,“说罢。”
“杀天下以狠,恕天下以德。”
健德殿。
佛堂里,平夫人刚了了一段诵经,手指念珠的妇人从蒲墩上长身而起,不去看来人,出口淡然入故,“我知道你会来。”
慕容靥落坐一旁,笑意轻柔,“许久不见婶婶了,您过得可还好么?”
“好与不好,不过都是一时。”说罢,平夫人回身,冲着她也是一笑,眼里深意然然,“我以为你会更聪明一些,我以为这场战事,会来的晚些。”
看似无端的一句话,慕容靥却很清楚她指的是什么。
“今上暴虐,妄任妖女执政,不顾慕容氏清白家风,偏听偏信,苛待孤寡,使平氏夫人于帝都受困重病……”将慕容赉起兵造反的理由娓娓道来,她从容道:“其实天策上将霍将军早就料到了赉兄可能会以这等理由起兵造反,我也早就知道,其实,也可以早作准备的。”
眼里波光平静,平夫人细细看着,知道她此言并非是强撑门面的马后炮。
慕容靥又道:“我只是不愿折腾,仗总是要打,无论以什么理由,我何必还要让浔阳浪费脑筋去寻摸其他说法?早打早完,不是吗?”
半晌无声,这句话听上去很正常,可看着这个女孩的眼睛,饱经沧桑的妇人却知道她这样做的另一层深意。
她之所以不早作准备,任由浔阳以这个理由起兵,也是为了在今时今日,找个借口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动平夫人与繁昌郡主。
可谓用心良苦。
记得先帝曾有一言,为帝者,必要杀天下以狠,恕天下以德。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侄女,才是唯一做到这两点的人。
“世间少有人能有你这等坐看天下乱,再肃清家国祸的勇气。你很是难得。”平夫人终于移动身姿坐到她身边,手中念珠转动,她若有所思,“只是上天把这等觉悟给错了人,也是无眼。”
慕容靥垂眸未语。
许久,她道:“婶婶,当年我没有放过叔王,今日我哥哥也不会放过赉兄。”
这语气沉着,不容置疑,却也诚恳。
平夫人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不懂成王败寇的道理?”
“婶婶好读纵横,此等人情世态自然明白通透。只是侄女儿还有一句话,”偏头看向她,她说:“但愿婶婶余生,多想想龄儿。”
这一句,着实让一向镇定的妇人凝了脸色。
安逸公主,她很聪明,她知道这一回儿子事败,她这做母亲的是起了共赴黄泉之心的--以此,一方面无非是与先夫亡子团圆于地下,二来,也可凭着一条命的陨殁,再给慕容恕身上泼一盆污水,何乐而不为?
可是,这位公主,她料到了,并且找到了她不能回避的软肋,一击即中。
她说:“这么多恩怨纠葛,无论过往还是当下,只有龄儿最是无辜。求婶婶不要再以一己之身给她多添一道悲恸。愿您长命百岁。”说罢,自饮尽了一盏茶,她起身,朝婶母行了家常礼节,告辞。
“靥儿,”在她一脚踏出佛堂时,她叫住她,虽是风雨不动,语气却无半分虚假,“婶婶谢谢你。”
慕容靥长出了一口气,最后道:“其实,我不愿意自家人相互残杀,不到万不得已,婶婶的命,侄女愿意护佑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