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袭秋香色衣衫的女子便被引进屋来--浓淡适中,修短合度,眼角眉梢娇带俏,确是生得有两分人材。
慕容靥暗自注意着这女子自进门来的行止,见其拘谨端肃的态度,显然是并不常来的。
“小女蒋岫,参见霍国安逸嫡长公主殿下。”
蒋岫近前行叩拜大礼,一举一动,规行矩步,至于言辞态度,则不由得让孔雀蓝讶异--没想到这不受待见的庶女,却有两分刚烈,依稀还见得七分不卑不亢的凌气。
慕容靥面不改色,只是淡淡笑着,叫一句:“免。”
蒋岫起身,这才转而拜见蒋夫人,“拜见母亲。”
蒋夫人低应了一声,语气煞是勉勉强强。
一番礼节过后,慕容靥也不急着说话,只是将垂首朗立在前的女子从头到脚打量个遍,也不知她是看出了什么端倪,许久方才颔首赞道:“嗯,品貌皆风流,不错。”
蒋岫脸上挂着只对慕容靥一人的笑,微微抬眼,谁知瞧清了她的脸后,却又惊了一惊,随即复又自惭形秽般的低了头,声音倒是霁朗依旧,“赖殿下青眼,小女愧不敢当。”
慕容靥暗自一笑,问道:“多大年岁了?”
“回殿下,小女年方二八。”
她佯作才刚知道的样子,感叹道:“……呵,也是大姑娘了,未知做母亲的可给张罗了人家?”这后半句话则是转而问向了蒋夫人。
蒋夫人脸色尴尬一瞬,幸而及时掩住了,回道:“回殿下,未曾,女儿还小,妾与外子还想多留两年。”
一句话,不知勾起多少有心人心底的冷笑。
慕容靥一脸真诚的虑道:“十六……也不小了,不过这等材料,佳婿难觅倒是真的。”说着,似是福至心灵一般,对那蒋三小姐道:“莫若本宫给你说一门亲事可好?也省的蒋相日夜悬心,都分薄了处理朝政的心思。”
最后一句话太有杀伤力,以致于蒋夫人那句‘不敢劳殿下挂心’还来不及说出口,便听蒋岫抢先一步开口道:“若能得公主殿下费心,自是小女前世修来的造化。”
隐暗处,孔雀蓝分明见到那贤淑得体的右相夫人恶狠狠的瞪了小女儿一眼。
慕容靥连连颔首,正要启口说话,便听外头有人通报,右相终于舍得露脸了。
“老臣参见嫡长公主殿下,因故多有怠慢,请殿下恕罪。”
蒋伯东进了门来便是行礼告罪,脸上虽是一副顽固不化的表情,行止上倒还能体礼不错。
慕容靥心头冷哼,脸上仍旧笑意恬淡,“右相言重了,夫人跟小姐都是好言谈的人,本宫这里甚是愉悦,还嫌右相来得早了呢!”
蒋伯东闻此,作势骂了一句,“妇道人家,也敢随意抛头露面,叫殿下笑话了。”
这话中有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只是听了也罢,安逸公主受惯了骂名,如今倒也不在乎。只是一双甚有深意的眸子转了又转,嘴里却半晌不语。
蒋伯东见她如此,心里也不知晃过几百番思量,终是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殿下请。”
慕容靥颔首一笑,与夫人示了一礼,便要往外走。
直是要拐出暖阁,方才回头,对蒋岫道:“三小姐,你的事,本宫记下了。”
蒋岫脸上现出一抹不甚张扬的明朗,也不顾父母二人各怀深意的目光投向自己,只朝慕容靥恭敬欠身,“恭送殿下。”
片刻移驾到蒋右相的一处书房中,里头倒是宽敞明亮了不少,可在她眼里,却还不如市井瞅着舒坦。
“蓝,去外头候着。”落座,她一面品茶一面吩咐,话里话外皆是云淡风轻。
蒋伯东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说话也将里头侍奉的下人遣了出去,偌大的空间,一时只剩了互相斗法的两人。
放下茶盏,她眉眼清然,悠悠问:“这些日子,右相很忙罢?”
蒋伯东心里警惕着,肃然道:“为人臣子,江山动荡之时,自当如此。”
慕容靥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叹道:“只是旁的文臣武将都在忙着保家卫国,可相爷……似乎却是在想着怎么疏离皇兄与本宫的兄妹情谊。”说着,向他投了个既委屈又疑惑的眼神,煞是真诚。
蒋伯东眼眸里寒芒一闪,沉声镇定道:“殿下这玩笑开大了。”
她轻笑两声,“呵,听说,日前武陵郡陷落时,右相可没少往李氏援军的身上扣帽子。李莫离受本宫之请挂帅出征以援之,说起来,此事当然也与本宫脱不了干系了。”
蒋伯东面不改色,却没有说话。
显然,他并不惧承认,也不怕与她打开天窗。
见此,慕容靥佯作感叹,“荆州才失了个武陵郡右相便如此,指不定胶东陷落之事,您老要在心里怎么骂我这个亡国妖女呢。本宫说的可是?”
蒋伯东仍是坐着,“老臣并无此胆量。”话是这么说,语气里却透着两分轻蔑。
“这就不磊落了。”她咂嘴摇头,又猜测道:“依本宫猜想,右相如今该是左右为难罢!”
蒋相眉目一挑,“未知殿下何出此言?”
她勾唇一笑,将他那点心思娓娓道来:“于国,你希望我能挣回一个完璧江山,于私,你却不想看我有任何能左右天下的本事。”
长久的沉默后,这一次,蒋相终于如她所愿,磊落了一把。
只听他道:“这也是老臣为公主虑,毕竟古往今来,凡有心于帝祚的女子,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不假思索,双眸清丽自威的看向他,“谁敢让我没有好下场?”
对上她的眼睛,蒋伯东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毫不避讳。
慕容靥又一次看透了他的心思,解释道:“右相不必惊愕紧张,本宫这句话是诚心请教,谁敢?”
天知道这句话她问得多真心。
压抑着额上隐隐渗出的汗珠,蒋伯东道:“殿下不怕悠悠之口,难道也不怕日后上穷碧落,无颜见慕容氏列祖列宗吗?”
“跟他们不熟。”她云淡风轻,却又十分自重,“本宫只知道,自己无愧于先帝。”
蒋伯东冷笑一声,“先帝若知道江山左右于公主殿下之手,在天之灵也难以瞑目。”
不知借着他这句话想起了什么,慕容靥也笑了。
笑得毫无来由,还带些淡淡的哀凉之感。
笑够了,她慢悠悠起身,绕到蒋伯东跟前,不顾礼法的凑近他耳边,一字一句道:“我若想要这个江山,您老再怎么忠心为君防范筹谋也均是枉然,我若不想要,就算天下之主拱手相让我也不稀罕。”说着,拉开距离,咫尺间看着他的眼睛,奉劝道:“故此本宫这里有一句忠告给右相--若想得延年益寿,还是多尽本份,少操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