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清邃骄傲的挑了她一眼,扔下一句‘走’,回身便迈开长腿,背影慵闲绝人。
她跟在他后头,磨磨蹭蹭,磨磨唧唧,没片刻便已落了半截。
回头见她一手拽着衣服,一手捂着肚子,他眉一晕,走到她身边,“肚子疼?”
她拧着眉,“但凡长眼睛了,用得着问我?”就没见过这么没眼力的人。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疼还这么横……罢了,不跟你计较,我吃点亏好了。”
她不解,歪仰着头看他,“怎么吃……”
‘亏’字没说出口,她人已经被他横抱在怀中。随即便见他长身而起,从容迈开步子,神色深静悠然。
往昔也曾被人这样横抱在怀中,她总觉得这样的抱法是很不舒坦的,悬空着又很不安全,但当下在他怀里,却很是安稳舒服,周身温温热热,那感觉就像盛夏时节避暑亭中,坐在摇椅之上,头顶芭蕉一般。
她脸上纠痛的神色渐渐舒展开来,随着与帝都渐行渐远,也便越是习惯他怀里的安热,慢慢的放肆起来,索性将双腿一叠,搭在他手臂上翘起了二郎腿。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像是无语。
又一次近距离观察他的脸,生得竟毫无瑕疵。她看着看着,不禁想起个把时辰前在客店里第一次看他的时候,随即,自然而然的想起了他对自己的称呼。
揪起他的耳朵,她懒懒问:“诶,你为什么骂我?”
他任她抓着,双眸一睁一闭,失忆道:“我骂你什么了?”
她咂咂嘴,“霍少侠,这么不好好说话就不对了啊。”
他想了想,“那好好说话有什么好处?”
短短时间内她却已习惯了他的不按套路出牌,当下却也平静的思考了一下,“嗯……我帮你洗衣服啊,怎么样?我活这么大可就给我娘亲洗过,便宜你了。”
他心里乐了一下,脸上却是一副深思熟虑,“这样……好罢,给你个机会。”这买卖倒也不算亏本。
她歪歪嘴,稍显不耐,“那现在能说了罢?为何要骂我?我招你惹你了?”
他答:“说你是笨鳖自然是因为你笨。”语气带着嫌弃,这么简单的事情,有什么好问的。
安逸公主骄傲的直了直脖子,抗辩道:“先不说我很聪明,就算是我笨,那也是我一个人的事,鳖怎么说?你连我祖宗十八代都骂了,前数几千年后数几千年都是大不敬!你活腻味了?”
霍少侠很耐心的同她解释,“你这么笨,你爹还由着你,这就说明你爷爷没教导好他,再往前推还是一样,你说不是一家子笨鳖是什么?”
她原本都已经放手了,此厢却加大了扯他耳朵的力度,“喂,我慕容家招你惹你了?你倒是说说我哪儿笨啊?你见过笨人得江山的么?”
他甩甩头,很不待见的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明明有更好的方法解决,你非逼死自家叔叔,虽说绝了后患,却也没给你爹留什么好名声,不是笨还是聪明啊?”
她眼底划过一抹锋冷,“哼,怀反骨者,虽亲必诛,死也是他自己选的,怎么能赖在我头上?再说了,还能有什么办法?你说我听啊。”
他摇头,“我不说。”
她阴阳怪气的冷笑,“嘿嘿,是说不出来罢。”
玄眸微挑,熏人入醉,他笑得风和日丽,“你要是求求我,我还可能一高兴就告诉你了,但你这么激我,那就不能怪我不上套了,随你怎么说,我就不说。”
她气得很想跺脚,恶狠狠啐了一口,“小气无赖。”
被骂了倒也不生气,且他笑得好像更灿烂了,慕容靥看在眼里,没忍住,终于狠狠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煞是解气。
日落时歇在村落客栈里,他给她买了身女装,不是什么精贵料子,只是颜色却很合她心意,白白净净的,看着心里就喜欢。
待她收拾梳洗时,隔着道屏风,他在外头闲雅抱臂,一一指导着她要如何应对天葵之事。屏风后面,全程慕容靥都阴沉着脸,不为别的,她就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有这么尴尬的时候,天葵啊,这可是天葵,竟叫个男子来叫自己应当怎么处理,这简直是亘古没有的事!
勒紧了腰带绕出屏风,她斜着眸子瞪他,满目狐疑道:“喂,霍清邃,你对女孩儿家的事怎么这么有经验?看你年纪不大,是不是从小就眠花宿柳流连花丛,才能这么有本事啊?”
他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出了房门。
于是乎,她气大了。
长到这么大,她还没从没见过这么不正常的人。走都不带说句话的,实在好没道理。
猛地往拔步床上一坐,才平稳片刻的小腹又开始发疼,她索性甩飞了鞋,蜷缩在床角,开始感怀自己命运多舛的前半生。
房门忽而吱呀一声开了,雪衫玄裳的少年端着托盘走进来,回手掌风一带,关紧了门。
她兀然吓了一跳,探出头去看了看,他端了碗暖汤走过来,坐在床边,“以后记着点,天葵到时叫人熬些坤草汤来喝,对女子有好处。”一手端汤,一手将她整个身子带过来,他把汤碗递给她,“自己喝。”
她哼了一声接过碗来,虽然打从心底里鄙夷喂药这种矫情行径,但是不客气一下就是他的不对了。她从怀里掏出一只辟毒箸试了试,而后才往嘴里送,一边喝一边还不忘接着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他平静回答:“你不说了吗,经验。”
她一惊,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是女的啊?”
“笨鳖。男女都分不出来,留你何用?”他翻了个白眼,本来扬起手来想揍她,但还是简单的弹了弹她额头以作惩戒。
她揉了揉脑门儿,原想发火,不过想起他除了不正常些之外,对自己其实也还不差,便也不好以怨报德,“算了,不跟你计较。”说着大度的摆了摆手。
“诶你哪儿去?”她在这儿正咕嘟咕嘟喝着汤药,忽见他站起身来,她下意识一急,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问道。
霍清邃有些意外,复而邪魅浅笑,“这么紧张我啊?”
她一愣,连忙甩开他袖子,装一副清高派头,“笑话,谁搭理你呀。我是怕你出去招摇过市,暴露我行踪。”
他有心逗她,“我说我要出去了么?”
她理直气壮,“那你站起来干嘛?”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想让我在你床边坐一晚上?”
脑子一转,好像这是不太说得过去。
“那你站起来要干嘛?”
看了她半天,他还是忍着内心的哭笑不得,“去跟掌柜的多要两床被子,晚上我不好抱你睡觉,此地苦寒,炭火也不好,容易冻着。”
她很意外,没等反应过来,他人已经出了门去。
这人……实在让她不知该怎么形容。
一天疲惫下来,慕容靥入睡很快,单薄小栈,虽比不得宫城王府奢华舒坦,但不知为何,她却睡得很踏实。
看了眼她不太老实的睡相,他不由笑了一笑,转身轻悄走出房门,不带半点声响。
门廊上,青衫男子斜倚微靠,见到他走出门来,俊俏清稳的眉眼恍然一亮,身子动了动,却没有直起来,眉梢往房中一挑,“睡了?”
霍清邃点点头,纵身一跃,刹那双脚离地安稳落座阑干之上,毫无声息。
“你衣服怎么回事?”倏然发现他身上的不对,燕子归不由得往后一抻身子,灵光一闪的往屋中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她……”
霍清邃唇弯透出一抹无聊,“你想多了,不小心脏了而已。”说罢,懒懒舒了舒筋骨,又问:“九州十八刀那几个小子都答对好了?”
燕子归颔首,“娄明已将五人安置妥帖,知道是败于你手,没一个敢有丝毫怨言。”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眼里透露出丝毫欣慰之色。
霍清邃没有在此事上多费口舌,紧接着便问:“西北那边有什么新消息?”
“宁静,”燕子归回答的利落,“除此之外全无其他。”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沉凝片刻,神色清悠端重,“你先回扬州打点,那儿是个大关口,不得疏忽。等我到了扬州再与你会合。”
“你放心。另外……”他顿了一下,目光往对廊暗下灯光的房间上挑了一眼,“有人跟了你一路,你该知道罢?”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唇角一勾,晕开一派天然邪魅之态,悠然摸了摸鼻子,“难得出门一次,朋友自然多认识几个才好。”
燕子归挑了挑眉梢,“那也得看是不是朋友。”
他仍勾着唇,气派与年龄十分不符,“这世上只有家人与敌人是清晰的,朋友……这一刻不是,下一刻也可以是。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