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靥将自己心里的猜测说出来,与事实几无出入。
久空长笑,眉一扬,看向她,“公主觉得,这图贫僧盗了?”
慕容靥一怔。
杨奢悠然道:“据说上古前辈有一套武学典籍,名曰《无相诀》,可化真为假,融相异之物于无形。”
“殿下好头脑。”
这是久空第二次称赞他。
慕容靥恍然,原来他根本不曾把至宝带出塔去,纵使数年牵挂近在眼前,他也只能用神功将其隐入墙壁之内,再坐等破冰之法。
“可大师因何就料定逍遥王就会知道破冰之法?又如何就一定会将此法宣扬出来?”她冷静追问,眉眼还带着笑意。
“引蛇出洞,这不就是寻回至宝最好的法子?与其让公主涉险,还宣扬出上古帝诀扰乱九州,逍遥殿下一定会换一个更直接的说法。至于为何是逍遥王……”久空说着,没来由的一声哼笑,反问:“谁让他姓杨?”
真是个厉害的人物,他竟能演绎出人心。
“可你别忘了,数千年前,将这《天安圣女图》放置寺中的可是我慕容氏始祖。”
就因为如此,这些日子她心里的愧疚才会与日俱增。
《天安圣女图》,那是数千年前杨氏交给慕容氏的一份信任,而此番,她却让这份信任在自己手底下蒙了尘,缘此她才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弘农杨氏,也对不起他。
久空闻此,竟似诧然,“聪明如你,也会问这样愚笨的问题?”
她一怔,反思一想,果然开悟。
若慕容氏有解,自然不会在坐了天下的今天还将此图且放在这里,难道要用千年寒冰祛暑吗?
想明白了,她便更有兴致了,当下且显安逸,不经意的看一眼杨奢,活泛的心思一动,含笑狡黠轻媚道:“如今大师想必已如愿,却不知上古天安圣女与我这个祸国妖女,谁更美?”
久空但笑不语,只安然看向杨奢。
“逍遥之孽不散,天安圣女之容该就不会现世。”他一语,解开疑团。
淮水化冰是真,不过,这只是解开前人所布的其中一局而已,冰化而孽散,千古佳人,自然需要多几重保护。
致他人死命的保护。
杨奢淡笑如风,坦然道:“大师既甘愿舍身,本王乐于送大师一场圆满。”
久空眉眼竟似一亮,竖掌一拜,“阿弥陀佛……”
菩提塔顶。
杨奢拉着慕容靥在塔顶石室之外并停住了脚步。
他从袖口中掏出只洁净瓷瓶,通体纯白,瓶口塞着朱红的塞儿,望其大小堪握于掌,极其精致。
久空从他手里接过瓷瓶,静然一拜,转身走向塔顶石室。
“你有逍遥劫?”待久空身影消失之后,慕容靥散了笑意,定定的看着他问。
逍遥劫者,酒也。传为天安圣女所制,凡有所饮,必轻醉而长梦,是为瀛寰九州之内,逍遥之孽的唯一解物。
杨奢没有说话,亦是默认,旋即竟又从袖口中取出滑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瓷瓶递给了她。
她明白他的意思。
“你如此料定他会拿眼下独一份儿的解药去解石室内散漫的毒气,而非自身之毒?”她心里不托底,毕竟放着自己的性命不要,只为了见一眼早已消失于世的前人样貌,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多见。
他眉目温然,平和道:“我说了,他早料到千年寒冰之后另有玄机,但还是甘愿落入网中,由此可见,不见画卷真相,他是不会甘心的。”
顿了顿,他又道:“人生最怕不甘心。”
她眸一怔,牵动了某一处心思。
久空一去两刻竟无半点消息,慕容靥心里急了起来,哼笑一声道:“杨奢哥哥,恐怕这次神目蒙尘了罢?”
杨奢温润一笑,没有多言,反而是暗自深吸一口气,拉着她也走入石室之中。
一脚踏入石室,几层虚迷之后,宽衣长袍赫然清晰在立,只是那身影竟似有些僵直。
慕容靥悻悻的撇了撇嘴,既失望又庆幸。
他脚步渐缓,两人穿过九重纱幕之后,一副画像惊艳入眼。
慕容靥终于明白,弘农杨氏一脉奇绝俊美的容貌是哪里得来的,也明白为何久空迟迟不见,原来,天安圣女,竟生了副如此容貌。
那画中人的容貌在画师笔下栩栩如生,使一切都成了虚无。
此刻,但见杨奢已伏身在地,行大礼拜了三拜。
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跪在地上。先帝亲封、位同储君的逍遥王殿下,从来就只有受拜的时候。
他长身而起,她回过神来,惘然笑道:“千年演变,你可及不上你的始祖呢。”
杨奢低眸一笑,看似无意的又拉起她的手。
久空听到声响,才似回神,回身一拜,媚然不让蛾眉,道:“公主殿下,适才塔外一问,盖已不需贫僧回答。”
天安圣女与祸国妖女谁美?的确已不需要回答了。
慕容靥柔然一笑,轻傲道:“我本以为在圣女图上动心思的人是为了上古帝王秘辛而为之,可今夜真相大白,自然原该是另一种情况。”
“哦?”久空安然而立,随着毒孽越发深重,眉眼间的雾气也越发浓厚,算来,他的性命还该只有最后一刻。
她蛾眉微挑,从容道:“大师淡泊名利,自不会有操天下之心,如此费尽心机,更不惜犯逍遥之孽亦无悔,无非是想见一眼千古佳人之貌,以慰平生欢喜二字,不知拙见可对?”
久空唇角挂着魅惑人心的弧度,点头。
她笑意更深,略一垂眸道:“既如此,我赠大师一泓逍遥劫以保命,只求大师允我一事如何?”
久空神色间恍有瞬息意外,随即意味深长的看了一边温然而立的逍遥王一眼,淡笑道:“贫僧虽贪恋美色,仰慕美人,但安逸宫门却还不敢进。”
慕容靥呵呵一阵笑,毫无避讳道:“大师别闹了,当着逍遥王呢,我哪敢呀?”
杨奢瞪了她一眼,她熟视无睹。
“哦?”久空忽而有兴致了。
她眼珠子伶俐一转,平静若斯道:“但请大师就此承了这菩提方丈之位,日后便可日日在这里,长久护美人,岂不妙哉?”
她此语一出,一人安然,一人惊愕。
久空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竟有这样的想法,内心强撑着安稳下来之后,玩味道:“公主放心?”
她微一颔首,淡笑惊天,“当然,不过若大师有愧与本宫信任,本宫自然也有法子让您后悔。”
久空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深思,但只有他自己明白,是逍遥之孽的超脱之力太强,弄得他想说句清楚话儿都成了难事。
杨奢唇角压着淡笑,“公主之意,大师以为如何?”
好不容易捋明白一口气,他双眼已成了一道风姿卓然的眯缝,笑道:“为美人也,苟且偷生尚可,何况如今?”
有他这一句话她便安心,要知道对这样一人,她着实不忍心杀了,而此刻她可以确信,欢喜佛或许不会为自己所用,但却一定会为杨奢尽心尽力。
还是因为,他姓杨。
离开菩提寺后,杨奢松开了她的手。
她与他并立走着,心里像倒了五味瓶,在而后很长一段路上没有说话。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开了口,玩味问:“他骗了你这么多年,你也不生气?”
慕容靥微微一笑,摇头,“各人自有心中所求,有什么可气的?况且这些年他尽心菩提寺,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慕容家的事。”
“也不怕他潜伏寺中这么多年,幕后另有他人指使?”
她还是摇头,“你早知他是什么身份。若当真如此,你又怎会让他瞻仰《天安圣女图》,岂非对先祖不敬?”
其实,他们俩之间还是有些地方很像的,比如,对自家血脉亲族,总有与生俱来的、近乎执拗的在乎。
杨奢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想了想,却叹道:“只是我到底还是不如你的,若照我的法子,久空是不会现身的。”
他一笑,摇头道:“你又错了,他会。”
她蹙眉不解,“嗯?”
杨奢看了她一眼,本不想解释,但还是叹了口气,说道:“上古帝诀,传说是天安圣女所著,他是个痴人,你若提出此物,而此物又与前祖有关,他自然不会毫无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