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慕容靥第一次跟他提选秀,再加上前些日子她在府中宴请十二位佳丽之事,慕容恕知道不得到想要的答案,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充实后宫是件如何必要之事,而慕容靥亦是清楚,这对他来说也是天下第一难事。
“你别说我公报私仇,这件事由不得你说不行。”她本想说许多大道理来劝他,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出了也是废话,他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不知道后宫的重要。
慕容恕终于还是允了此事,如此一来,索性便将选秀立妃之事全部交由慕容靥去作兴,自己懒得费心,更不想让道菀劳累。
“横竖你手里有父皇御赐的安逸玺,什么事情做起来都很容易。”慕容恕站起来走回御案前,又拿起朱笔开始批奏章。
安逸玺,是先帝在安逸公主十二岁时削了传国玉玺的一角用以特制御赐之物,当年以震动天下之势而成,个中掌王孙生杀之权,曾被人誉为落在纸卷书帛之上的尚方宝剑,又说,是国祚之魂。
慕容靥眉眼一黯,似乎想到什么,半晌,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隔着御案恹恹一声道:“玺印再高高不过天子。”
慕容恕抬头看了她一眼,唇角露出坦然的笑意,虽然无声,却是在告诉她,兄妹之间没这么多计较。
她的情绪总能掌控的特别好、翻转的十分快,此间,已换了一番正经颜色,嘱咐道:“选妃之事要行在封王之前。”
慕容恕英眉一拧,“可封王之事就在眼下。”
慕容靥蛾眉一挑,傲然的神色毫不掩饰,不紧不慢道:“四妃人选早已有了。”
他又是一怔,而后却也释然得快。
坤元宫。
处理完了乾和宫的朝政,慕容恕来到中宫时已是极晚的天色,他一身明皇简装,磊落飞扬,悄无声息的走进来,不做丝毫张扬。
道菀早已卸了凤冠凤袍,长发蜿蜒,安然静谧的斜靠在正殿暖阁中的炕榻上,姿态娴静温婉,恍若与世无争。
他远远看见她,唇间弧度微扬,一挥手,遣退了在她身边侍奉的婢女。
“看什么呢?”走到她身边,他轻然出声,温柔而安定。
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他走进来,道菀先是微微一惊,随即笑颜舒展,整了整姿势给他让出一片地方坐下,这才回答道:“看靥儿周全的心思,这些人摆出来,我虽能一眼看出深意来,可若真换了我行此事,却绝不会想的这样妥帖周到。”
“十大门阀势力亘古有之,为历代王室所敬畏忌惮,最是这世上尊贵之所在,除我弘农杨氏外,另有九门,照安逸的意思,后位之下,贵、淑、德、贤四妃分别由姑苏邵氏、长安周氏、临安苏氏与清河崔氏四家女儿担之,这是极妥当了。”她说着,将手里的安逸公主玉旨递给他看,眉眼笑意还是丰冶淡静,“再看九嫔,这几家姑娘选得着实是有深意道理在,看起来平白,日后却可能都是关键。四大门阀之女坐镇四妃之位,又以朝臣之女位居九嫔,如此一来,皇位稳当不少。”
慕容靥素来雷厉风行,说做便不耽搁,午后黄昏时便送进宫一道安逸公主玉笔草旨,说是给皇后嫂子过目,若无异议,便行遣使册封。
慕容恕听着她的话,手指一顿,接过来一看,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低垂着眸,明朗的男子瞬间竟似成了做错了事的孩子,心中满满是歉疚,“道菀,此事……”
未等他话毕,她已是摇摇头,“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朕觉得对不住你。”看着她的眼睛,他心里的难受泛滥成灾。
她还是摇摇头,垂眸淡淡一笑,笑里还有毫不掩饰的轻微无奈,“我嫁给你时你就是当朝太子,我知道自己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她说着,拉住他的手,成婚多年,两人之间的感情有增无减,似乎总与这皇室向来悲剧的宿命无关,“你也没什么对不住我的,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何况你还是一国之君呢。”
他的一道浓眉也不知已拧了多少时候,英俊而别扭,“你知道我心里除了你谁也放不下。”
她满意的笑了,眉眼里又温柔的得意,“我知道,听你说出来我心里喜欢。”
慕容恕将他轻拥入怀,多年过去,她还是这样伶俐、这样温婉,总能让他在最疲惫无助的时候找到依傍与希冀。
半晌,道菀似忽然想起什么,在他怀里扑哧轻笑一声,幽婉玩味道:“只是靥儿选这四个人恐怕也有私心在,奢儿若知道了,心里却未必喜欢。”
这点慕容恕也知道。
他叹了口气,嘱咐道:“国舅爷的性子说是淡泊逍遥,但却也向来无畏不受训,他听你的话,若有机会多劝劝他,咱们家的这个小丫头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他的。”
道菀却不以为然,眼里闪过一分深凝,朱唇无奈一晕,“这种事情,谁劝得了谁呀?”
逍遥王府。
无漏洲建在秦淮水上,阔而精简,四面清风凉掠,水声徐徐,最适合晚来闲话听风铺弈局。
杨奢衣带整齐,姿态却随然风朗,肆坐在洲中窗下,正与当朝大夫杨炎卿对弈。
一身水色长袍的披裹之下,杨炎卿颀长的轮廓不甚分明,却更显清瘦,动作神态,少了文官的七分正经,却多了武官的十分风骨,只见他凤眸长挑,目如朗星,容胜宋玉更三分,姿比怀素盖一层,当真称得上他杨氏义子的身份。
“你这片白子算是毁了,别叫我一句‘承让’说得太早。”杨炎卿黑子一落,吃了他一整片的白子,长指正在盘上择子而收,扬扬嘲讽道。
杨奢从容淡定,对这一步败笔似乎并不在意。
他手里拿着白子,正思忖着落处,外面忽而有侍女进来,隔着一道门欠身回道:“殿下,安逸公主府里来人求见。”
杨奢才要落下的一颗子倏尔一顿。
杨炎卿凤眸一眯,调笑道:“看来,此局胜负已定。”
他眉宇风神朗朗,恍若胜利已在囊中。
杨奢眸一抬朝他望一眼,又看向残局未定的棋盘,嘴角忽而升腾起一分清然浅笑,落子,定了输赢。
水色长袍之人一怔,且看他将白子落在最不起眼儿的一处,使得适才还遥遥在前的黑子竟只在一步之间便一败涂地。
杨炎卿摇头笑起,言语中一片惋惜,“唉……看来安逸公主的消息还是来得晚了些,这一局我输的心服口服。”
清朗轻笑过后,杨奢方才不紧不慢的吩咐将人带进来。
逍遥王府建得隐逸清朗,个中更见素雅精致,少得豪奢华丽,可方圆尺寸却阔得没边儿。愈两刻后,孔雀蓝才到了无漏洲中。
“殿下长乐无极,见过杨大夫。”她一一向二人行了礼,端和稳重,面带微笑。
杨奢叫了免礼,唇间含笑,语意温然。
未等他再说话,杨炎卿首先来了兴致,问道:“你家公主殿下最近可好?”
孔雀蓝颔首嫣然道:“回杨大夫的话,公主一切都好,杨大夫挂念,婢子代主上谢过。”
说着,她又冲杨奢福了福身,道:“公主遣婢子前来,是有些事情想早些知会殿下。”
杨奢心里一动,眉目情绪温润如前,微一颔首,“讲。”
“皇上允了选秀册妃之事,未免皇后殿下劳累,着意安逸公主殿下全权主持,公主玉旨已成,四妃、九嫔之位已定,早一个时辰左右,坤元宫微雨姑娘传话,皇后殿下亦无异议,业已允定此事。”
她说这话时虽平静从容,可心里却翻起了千番浪,但凡与皇庭沾得上边儿的人都知道,逍遥王素性淡泊,却只对姐姐的喜怒有着深刻的在乎,而且,向来毫不掩饰。
此刻,杨炎卿这个从小一处长大的义兄也看着杨奢,不知他会做出何种反应来。要知道,他之所以与皇帝姐夫那样不对付,最大的原因便是慕容恕早年的风流成性与那份逃不掉的帝王宿命,由此,他一向觉得此君绝非家姐之良配。
谁知,听完孔雀蓝之语,杨奢竟很是平静,唇间的笑意都未曾淡去。
“本王已晓,公主费心了。”他从翡翠棋盘边上游刃有余的抽过玉扇,舒展而轻舞,依旧浅笑道:“回去帮本王带句话给你主子,就说本王唐突,明日或将登门拜访。”
孔雀蓝心里一突突,微笑欠身应道:“王爷放心,婢子定当带到玉言。若殿下没有旁的吩咐,婢子就此告退。”
杨奢颔首,温然嘱咐道:“月黑风高,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