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婢素简依然一动不动。他说完又不由失笑，原来自己竟是蠢了，对着一个活尸说什么话。想罢挥挥手，命她退下。天色渐渐发白，那红艳艳的灯笼在清亮的晨曦中便更加氲成了一团红晕。他看着这竹林，恍然一笑，依稀忆起她那永远淡然如水的眉眼。
“青璇……”一个名字淡淡地溢出，像是风一样飘了就散了。
卫长清走出竹舍，天色已经亮了，他看向东南方向，再过两天，就能回到的望之崖。四个美婢已经将轿子抬了出来。
他看着红纱轿，皱了入鬓的长眉：“换掉，轻装简行。”只一句，四个木然的美婢开始忙碌起来，撤下红纱，在四面罩上青布，素简用密令招来四个暗人，一行人就这样上路。
精致的竹舍远远抛在身后，不多时，一股浓烟冒起，竟是烧了起来。他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在轿中假寐起来。他素爱竹，更酷爱极了那风吹过竹叶簌簌的声响。每到赶路，便尽量找竹林过夜，这精致的竹舍，也是底下的暗人在沿途临时搭建的，耗时耗力，却往往只住一夜，便被他焚烧干净。
普天之下，若说奢侈，恐怕他比昏庸的秦帝更变本加厉。
……
望之崖，观之难忘，其实望之崖只是一处绵延千里的密林山谷，只因其中一处悬崖，壁高千丈，挡在入谷前而闻名。
一行人秘密入谷，卫长清神色越发清冷，四个暗人轮番抬他，就这样一路避开机关重重，如履平地地入了山谷。到了山谷中，云雾飘渺笼罩其中，他看了一眼，冷声吩咐道：“去密室。”
素简打了个手势，便一路直奔密室。过了小半时辰，他进了一间巨大的石室。身后的石门轰隆隆落下，声势十分惊人。石室十分空荡，只有一张石床，一个石桌，几个石凳而已。
若不是床上躺着一个干瘦的老人，几乎感觉不到这个石室还有一丝活气。
卫长清慢慢走了过去，咯咯一笑，红衣略动，他已慢条斯理地拜了下去：“弟子卫长清拜见师父。”
他的声音懒懒的，带着说不出的轻慢，可偏偏，那丝丝缕缕的声音令人百听不厌。石床上的老人咳嗽一声，慢慢坐了起来。
他身上披着灰色宽大的袍子，整个人干瘦不成人形，像是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眼窝处深陷，一双灰色的老眼在看向面前的卫长清的时候，射出了冰冷的恨意。
“你来了，是看我死了没有么？”他冷冷地道，时不时咳嗽一声。空荡荡的石室里回荡着他空洞的声音。
卫长清闻言长眉一挑，笑得十分诚挚：“师父说哪里话，徒弟自然是希望师父活得长长久久，好让弟子尽一点孝道。”
这个世上，他最希望活得长久的人自然是面前这个干瘪的老人。只有活得越久，他才能折磨他折磨得越痛快。
那老人冷哼一声，举起手掌，他的手掌上竟有无数条细如蚕丝的线从手掌心延伸出来，没入眼前的方形石盒子。隐隐地，那线上带着一丝红色，透着不详。
“这就是你的孝道？你用这吸血蛊种在老夫身上，喂养你的蛊虫，将老夫锁在这石室中两个月，这就是你的孝道？!”老人干瘦的脸上闪过一抹怨毒：“卫长清，老夫没想到养的竟然是一只白眼狼！”
吸血蛊，以血养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像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看着自己身上所有的精血顺这丝流入方盒中那蛊虫的身体，然后再孕育出两只，三只……蛊虫越多，身体消瘦的速度越快。可偏偏全身上下被蛊虫控制，连想自杀的都不能。
卫长清脸上神色未动，抬起头来，带着一点点冷意：“师父，您常道，南巫与北巫不同之处在于灭人道，灭天道。徒弟谨遵师父教诲，身体力行，不敢不尊。”
石床上的老人闻言冷哼一声，神情充满了不屑：“你果然比老夫更毒。这二十年来，你时时刻刻就想着怎么折磨老夫，把你这些年所受的苦楚通通还到老夫身上，这一天，我早就料到了。你今天来是来干什么？不会只是看老夫有多惨那么无聊吧？”
卫长清咯咯一笑，笑得眉眼俱是说不出的风|流：“果然最了解长清的便是师父您了，您说，我怎么舍得您那么快就死去？”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半片羊皮，递到他面前：“这个师父应该懂得上面是什么字吧？好好想想，若是看懂了一个字，我就为你捏死一只蛊虫，全部看完，我就放了你。”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一字一句，却是十分清楚。老人看了一眼，神色大变：“这，你是从哪里来的？说！你快说！”
他激动得想要挺身坐起，偏偏身上被蛊虫所禁锢，无法多动弹一分。卫长清冷笑一声，慢悠悠地道：“还能哪里来的，自然是你的老对头，北巫那边的。”
老人瞪大浑浊的双眼，直直看了他半晌才哈哈大笑：“这么说来，北巫那个老匹夫被你杀了？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笑声在空荡荡的石室里回荡，嗡嗡作响：“老天有眼，终于让那老匹夫死在了我的前头！”石室四周因为受他笑声的震动，簌簌落下沙土。
卫长清静静看着面前的老人发疯，并不开口阻止，他的精气早就被蛊虫吸去了一大半，无论是身上的功力还是其他伎俩都伤害不了他了。可是即使如此，他体内残存的功力居然还那么深，长笑声动沙石。
想着他眼中的玄瞳微微眯了一下，老人笑完，不由连连咳嗽，越咳越严重，简直要缩成一团。
卫长清微微一笑，上前一步，伸出手去扶他：“师父，您何必那么高兴呢，百年之后，都一样是骷髅，都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