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璃殇苑。
“庄主,戌时三刻了,这银耳羹加了冰,你好歹吃点儿吧。”云珊端了一盘子的银耳羹,将其中一碗没有放莲子的递到了雪殇手中,“晚饭您就没有吃多少,这几日又勤着练剑,好歹垫垫。”
雪殇接过银耳羹,却是看也不看地放回了饭盏里,继续一字一音地教着明熙锦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熙锦歌也是一字一音小心翼翼地跟着读:“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这时,锦歌突然抬起头,瞪大了明眸,问道:“母亲可有嘉宾?”
听此言,明熙很快也反应过来,欢呼着跟着附和道:“前几日听母亲在寒歌苑里鼓瑟,曲子仿佛是《梅花三弄》,母亲可是有嘉宾?”
雪殇冷不防地阴沉了脸,将手中的书一点一点捏得皱乱,娥眉之上已经写好了巍峨的“不许多问”四字,冷冷地一字一句答道:“没有!”
云珊惊呼不好,心头有些埋怨这两小家伙,问什么不好,偏生问这么个刺尖儿的问题!“少主、少小姐还是赶快读书罢,别问这些有的没的!”一边说着放下手中的饭盏,忙着去拿开雪殇手中已经偏近纸团的书本,随便端起两碗银耳羹就递到明熙锦歌怀中,不悦道:“快回去睡觉,明日可还要早起的!”
说着已经匆匆忙忙将两人赶出了屋子,也不顾两人“我的书、我的书”一声声的叫唤,直接生拉硬拽地扯了出去,银耳羹撒了两位一身,却是看都不看,生生给赶了出去,然后狠力的关上门,方才长出一口气。
随后,门外尖利地响起明熙杀猪一般的吼声“啊!——”尔后,锦歌童稚却又淡定的声音响起:“夹到跟头发丝儿,瞎叫唤什么?!”
云珊:“……”
云珊回来,看见雪殇已经站在书台前,却仍旧是黑青着一张脸,眼睛死死盯着墙面上玉琢的冥川。
冥川乃是上古宝物,据说此瑟乃是皇家御物,以名玉雕琢,汇聚名匠手艺,精工巧笔,唯有在皇家较大的宴会时才会用到。
那瑟是庄主前年带回来的,说是皇上所赠,当时庄主带回此物,大家都以为是庄主极爱惜的,没料庄主却并不大爱护,哪儿有虫子便放哪儿,后来仿佛是风岚见了觉得可惜,便移了到书台后的墙上挂着。
“谁准你们把冥川放在这儿的?!”雪殇平素并不大发怒,面上表情似乎永远是淡淡无意,但是云珊却是跟了久的,自然看得明白,庄主笑得愈欢,便愈是不在乎,庄主若是一池净水,便是连见到都觉得憎恶无比的。
此刻,雪殇确实安静得有些过分了,那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佛是炼狱罗刹给将死之人的问候。
云珊顿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脚底像是粘了胶,寸步都移动不得。
雪殇冷笑,却是愈发平静得可怕,眼尾那一丝火红也仿佛抹了浓霜的寒意,“这琴,不是早说过不该留得吗?如今,更是留不得了!”她抬手轻轻一拨,手指还在瑟前一丈余远,竟已经掀起一阵强烈的风,对着那琴弦刮去。
指尖微动,抹了淡淡紫色蔻丹的指甲显得格外魅人,细白的指尖一阵撩拨,那琴竟随之响了起来,其音之狂乱霸气,却与她紧抿着唇淡淡地扫着万物的眼太不相称。
“庄主!”云珊急急呼喊道,庄主这样费力,无非是要毁了这瑟!
她连忙扑过去,却见雪殇手动得更急,另一只手衔着一阵掌风想她本来,手猛力一推,本就武功不及其人的云珊被惨惨地摔出数丈之远。
曲音缭乱,音色却越来越清晰响亮,云珊渐渐从里面听出花鸟虫鸣,山水之间的幽静从容,仿佛可以看见女子绝世独立,一张绝美的素颜印刻在山水之间的绝世,一身素色青衫撩动,随风细细舞动着。
那样悠远从容的画面,却仍然没有让云珊心静丝毫,甚至舍不得眨眼,生怕这一眨眼便错过了电花火石。
曲子毕,最后一刻的停息,却不知为何曲子又从静渐渐转为狂乱,夹杂着金戈铁马的奔驰,草原大漠的辽阔欢腾,却很快被“轰”的一声巨响打乱,随即,碎乱的玉块泼洒了满地,琴弦也一根一根落下来。
这上古的宝瑟,终究是毁了!
云珊早料到这结果,并没有丝毫惊怒,只是叹息一声,喊道:“庄主,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喜欢?
这样滑稽的词,送给她西雪殇,是在讽刺谁?
雪殇干笑数声,走近前去,伸手将云珊扶了起来,凑近云珊轻声道:“云珊,这六年来,你究竟做了什么。我没有问,不代表我不知道。”她撒了手,笑容愈见妩媚,浅浅在嘴角上盈动,“我早该杀了你!若不是打小十余年的情谊,你说,你能活多少天呢?”
她的手在云珊颈脖上滑动一圈,“啧啧”地叹息着。
刺骨的冰凉让云珊狠劲儿咽了口口水,先前原是有些惋叹,此刻却全都散去,尽数换成惊惧,引得她浑身瑟瑟着。庄主的狠心她不是没见过,这六年多来打听庄主在皇宫的起居给皇上,她不信庄主不知道。
脑海中,雨音的身影浅浅拂过。
是呵,她早就该死,私下泄露雪云山庄任何一个人的信息,都是死罪!她竟忽略了……
“云珊,你好自为之!”她一手搭在她肩上重重一捏,眼尾流光潋滟,那一抹笑不知是对着谁,显得诡异之极。待她撤了手,足下已生劲风,她并不多想什么,径自奔出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