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一大清早,王岩总是一个人背着小竹筐漫山遍野四处忙碌着。为此,上过几年私塾的四师兄赵广才,还专门为他写了一首打油诗:
有个小孩他姓王,
背着一个大竹筐。
漫山遍野到处跑,
到处辛苦到处忙。
……
有时候在休息时分,大家甚至拍着巴掌当作节拍,然后齐声朗诵,惹得方正一阵感叹:你们有这个精力诵诗,那为什么几句口诀都背不下来呢?
刚开始大家朗诵的时候,恰好被方如月听到,方如月总是驱散一众师兄,因为她担心王岩误会,以为大家伙都在嘲笑他呢,可是经过长时间地观察,她发现王岩虽然岁数很小,但是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或者说,他只是把精力放在他关注的几件事情上,很明显,铺路算是一件,至于这打油诗,恐怕就不在此列了。因此,方如月在高兴的时候,甚至也用小曲哼唱几遍,王岩也总是乐呵呵地听着。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平淡如水。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九月初九,就是本门论道大典召开的日子,至于地点,那当然是在灵山玄天门的主峰——天脉了。
平时大家去天脉的时候,都是直接御剑飞至通天殿大殿外的揽仙台上,可是论道大典召开之时,所有前来之人,不论弟子亦或是掌教,必须在天脉脚下的迎客亭处等待,等日出东方,大家齐齐动身,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走上山来。那些高达的台阶,全程共计一万两千个。
几乎所有弟子的脸上,都带着或紧张或兴奋的表情,一步一步缓步向前走着。不过,只有一个人例外。
只见她标准的脸蛋,身穿一件淡紫色锦衣,镶边纱绣裙,手上戴着一个琉璃翠镯子,腰系孔雀纹丝绦,上面挂着一个折枝花的香囊,脚上穿的是绣花鞋,整个人虽不是天姿国色倾国倾城,却也算是标准的美女了。
此人正是灵山玄天门第七峰山脉掌教方正之女,方如月。
他跟在诸位师兄的身后,一脸的不情愿。
当初方正安排方如月照顾王岩,已经说过,方如月可以不参加本次大典,结果,母亲何欣然说自己有事,不能前去天脉观战了。也不知道这事真如何欣然所说,是她身体不舒服,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总之,何欣然就让方如月也跟着方正过来参赛了。
方如月自然是非常不乐意。不过,她哪里反抗得了呢?那可是娘和师娘双重身份下达的命令,除了遵从,哪里还有应对之策?
方如月有心在路上踢几个石子泄愤,可是,这紫纹石铺的路面,怎么会有石子呢?如果真有,只能说明天脉的人有偷懒了。
话说,这大块大块的紫纹石,大部分还是在师祖时代,从山脉的石窟内开凿的呢。那么多的石窟,挖的千疮百孔,然后用移山填海诀填坑……这完全是坑爹的节奏哇。一点不顾及后世子孙,而且,这山脉似乎自古以来就是作苦力的命……
不论方如月如何郁闷,脑袋里转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如今她也只有认命了……
何欣然每天都会抽空看看王岩,看看王岩有没有摔倒,有没有受伤等等。每次何欣然过来的时候,王岩不是在铺路,就是在准备铺路的路上。让何欣然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他还是五岁的的孩子呢。多少孩子在这个年纪,还只会玩尿泥呢。不过,话说回来,王岩的筋骨着实不错,三个月下来,小身板倒是练得非常壮实,瘦了很多。
下品人艮……何欣然默默想着,但是王岩是纯艮之脉,土属性非常浓郁。
何欣然心里默默打算着,她最近也没有闲着:有时外出,有时在屋里捣鼓些什么,王岩吃饭时见到师娘时,也问过师娘在干什么,师娘只是摸摸他的小脑袋,笑了笑也不回答,只是让他多吃点。
如此一个月之后,论道大典已然结束。
这天,师父方正和众位弟子御剑归来,脸色阴沉,收了飞剑之后,只是淡淡地说:“大家回去暂作休整,明日道德殿集合。”
方正的九个弟子,脸上有些惭愧,方如月有心说上几句,但是,终究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离开了。
方如月在此等着众人,王岩倒是不在,想必,不是在石窟,就是在铺路。
“师兄——”
“好了,师妹,回去再说吧。”方正打断了何欣然的话,说道。
众人在回各自住所的路上,很多人都发现自己小屋前原本杂乱的土路多了一条两尺宽的石子小路,众弟子虽然有些惊讶,却也实在没有兴致欣赏王岩带来的改变,各自回屋了。
方正在自己住所的门前站立,没有进屋,而是转身望着一条条的羊肠小路,叹了口气。
何欣然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发出声音,而是转身开门,进了小屋。
入夜,两人和衣卧榻。眼睛没有看向对方,而是直直的的看着床顶。
“师兄,王岩其实还是不错的。”
“嗯。”
“师兄,你也看到了,王岩一直很努力。”
“嗯。”
“师兄,其实王岩资质还不错。”
“嗯。”
“嗯什么嗯?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只会说一个字了?”
“嗯?”
“你再嗯就出去睡吧!”
何欣然有些恼火了,这个方正好不容易回来了,本打算好好说说话,结果自己说的话,他爱搭不理的,听没听进去都还不知道呢,怎能不让人恼火?
“唉,师妹,”方正头转向何欣然,“师妹,你可知道,本次论道大典,我们名次如何?“
”灵山八脉,咱第七峰除了倒数第一,我们还有过别的名次?”何欣然冷笑——她正生气呢。
方正:“……”
半晌,方正开口:“我们本身的名次倒数这不要紧,但是我们总要给自己留点希望。”
何欣然:“嗯?”
何欣然也适应了一个字的问答方式,忽然觉得这样说话真省不少力气。
方正不以为意,只是坐直了身子,看向何欣然,继续道:“师妹,你可知道,为何近千年来,纯阳剑从不授徒?而且历代掌教,也从不使用?”
何欣然摇头,这也正是她的疑惑所在。
“这把纯阳剑,代表的是山脉的希望。”方正道,“我师父说过,只要这纯阳不出,那我们山脉总会有优秀弟子出现。”
“这话你也信?”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方正道,“严格说来,这话不是我师父自己说的,而是当年的玄空师祖——天脉有史以来最杰出的传人说的,而且是天机神算。”
何欣然也沉默了,何欣然还在自己的师门——落霞谷之时,就听说过当年玄空真人的威名,那是千年以来,造诣上唯一可以直追当年玄天门师祖玄天道人的存在。
“师妹,你说这纯阳剑,就因为我的几句话,就要传给王岩,这重担,他怎么担负得起来?”
何欣然继续沉默。
“如果王岩有了这把纯阳剑,在下一次的论道大典上,如果还拿不到好名次,我怎么交代?”
何欣然道:“拿不到就拿不到,又能怎样?”
“纯阳剑的传人可以不上场吗?肯定不行。就连掌门师兄也不会同意的,修道之人,怎么会有所畏惧?如果畏惧,为何还要修道呢?所以,势必所有人对决王岩之时,都不会留手,一旦发生意外……那个张离,他竟然怀疑我会利用这个机会让王岩在大典中丧生,以保全自己山脉的名声……”
本来何欣然想说一句:我们山脉现在哪还有名声?可是想想,终究没有说出口。她知道,这只是在保护王岩而已,毕竟,他是无辜的。以他的下品人才的资质,再努力一百年,恐怕也不及下品天才一年之功。修道界,毕竟不是一个只靠努力就能出头的地方啊……
“师兄,不早了,早点睡吧。明日再想办法。”
“唉,”方正又是重重的叹息了一声,“睡吧。”
半个时辰后。
“师兄?”
“师妹,怎么了?”
“你怎么睡不着了?”
“嗯,最近不困。”
“哈哈,开玩笑,以前你可是不会这样呀。全灵山的人都知道你喜欢睡觉,而且耽误过不少事情,比如六十年前的论道大典,比如,如月的授徒仪式……”
“……”
又是半个时辰之后。
“师兄?”
“怎么了?”
“你都好久没有向我送花了。”
方正:“……”
“要不你送我一朵吧?”
方正:“……”
“师兄?”
“好吧。你想要什么花?”
“天灵花。”
“在你师门落霞谷附近出产的那种花?”
“嗯。”
“为啥要这种花?”
“好看。”
“……”
一个时辰后。
“师兄?”
方正:呼呼呼……
何欣然躺在金丝绒铺裹的床榻之上,想着:所有人都说方正人懒,特别爱睡觉,可是谁又知道,他的压力有多大呢?他想维护他师父的名声,想维护他师父最重视的山脉的名声,可是,他不是没有努力,只是他没有做好……
何欣然掰着手指头似乎在数着什么,然后她暗下决心,此次计划之后,不论山脉是否可以威名再起,我们也自当励精图治!王岩,山脉的希望,可全指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