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夜。
一早,没有阳光,依旧昏沉沉的。凌阳人讨厌这天气。
牧民们早早就推着车出门了。西街尾的一个牧民,叫着买卖,发现了躺在屋檐下的顾韦,于是他轻步走过去。
“老爷。”他胆怯道。
屋檐下的顾韦,眼皮轻轻一跳,艰难地撑开了。风雨与噩梦支配了他的一整夜,头依旧那么痛,睡眼惺惺的他并没有理会那个牧民,只呆呆地望着地上的积水。
“老爷,尝尝刚温好的羊奶,或是尝上一口肉,只要两个铜币。”牧民说道,淡金色眼眸充满期待。
顾韦现在是又饥又渴,使尽全身力气撑起身。可能是吹了一晚夜雨,头阵阵刺痛。他抖抖身子,憋了眼牧民,发现他就是昨日去酒楼的那个牧民,还是那副傻笑的脸。
顾韦从包袱里寻了许久,才掏出了一枚银元,有气无力挤出一个字:“给……”
牧民满脸喜悦,接过银币,便取出一包熟肉,香气喷喷,又倒下一杯温羊奶,递给顾韦。
顾韦伸手去接,但他实在是太虚弱了,接过竹杯时却又身子一软,整杯羊奶倒一地。
那牧民却又和蔼地说道:“老爷,我再给您倒一杯吧。”说完又倒了杯奶,并蹲下身送到顾韦手上。顾韦拿过一饮而尽,又抓着熟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牧民还是笑着,又倒了一杯奶给顾韦:“老爷,慢点吃。”
一包熟肉被顾韦吃尽了,他又拿过奶喝尽,觉得有点饱意,便坐着歇息歇息。那牧民却无离开之意,只是傻笑着看着顾韦,
顾韦已经无心理会,但牧民的眼神却总让他不自在。“你在干嘛?”
“老爷,要不要试一试这个姜茶蛋,很好吃的。”牧民亲切道。
顾韦看他八成是为了拿钱,就轻轻摇摇头拒绝。
“老爷,刚刚您给了整整一个银币,我没散钱给您。”牧民依旧和蔼地说,说完便从推车上的木桶里出去两枚热气腾腾的茶蛋,用干布包着,递给顾韦。
顾韦虽感到奇怪,犹豫一下也取过来,一下子功夫就解决了两枚蛋,有点辣喉,但吃下去后感觉身体暖暖的。“谢谢!”
牧民脸上的笑容变得如此灿烂。“不用客气,老爷。”话毕,轻轻推着车子走了。
顾韦不知做了多久,身后的店铺门开了,顾韦总不能呆在别人门口,只好借着包袱里的剑艰难起身,站了一下,恢复了体力,便漫无目的地放步街中。
清晨的凌阳西街,虽下了一晚夜雨,湿漉漉的石路,积水滩滩,却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莫不繁华。顾韦却是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头痛不已。
前方似乎有些什么动静,一群人在争吵着,辱骂声极大。大胆的人在围观,胆怯的人慌张路过。顾韦本无心理会,但人群惊慌地散去,一行人路过的时候,顾韦清楚地听见:“又是些索国人,幸亏这次吃亏的是个愚蠢的牧民……”
或许是顾韦现在对索国人产生了一种极其厌恶的感觉,加上好奇心,顾韦不由地靠前去看看怎么回事。只有少数人围观,顾韦很容易就看清情况。三个索国人围着一个人,又是脚踢又是唾骂,身旁还有一辆牧民的推车。
“去你的!”一个灰衣索人大声骂道,又是一脚。
“别来烦着我们!傻驴子!”又一个高大的索人骂道。也不忘踢一脚。
另一个则更加狠了,不停往里边的人吐唾液,骂得更加难听。
“这是怎么回事?”顾韦问身旁的“观戏者”。
旁人说道:“还不是巷尾那个傻傻的牧民,缠着些索人,车子碰了下索人的衣服,这不是闯祸了么。”说完讪笑着。
顾韦定睛一看,发现那些索人打的那个,竟是刚刚给自己吃喝的牧民,那个喜欢傻笑的牧民,就这样无助地被教训着……
顾韦顿时感到怒火上心头,突然有种冲上去教训他们的冲动。一会儿,三个索人打累骂累了,冲着旁人大声道,“看什么看!”
旁观者慌慌张张地散开了,只剩下顾韦握拳站在原地,像是义愤填膺之态。
灰衣的索人狠狠瞪了眼顾韦,并指着他怒吼道:“你!说什么!”说完向顾韦走去。
顾韦看着地上耳红面肿的牧民,以及被踢坏的推车,心头早已阵阵怒火。
丑陋的索人,扰乱凌阳的一切。儿时的父亲,那时的陈莺,不正是向着这群丑陋的人,吞声忍气。
这就是生活,不,他厌恶这一切!
不应该是这样!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的拳头,不由狠狠打在那索人的鼻子上。
一声痛叫,鲜血溅在拳头之上。
灰衣索人捂着血肉模糊的鼻子,撕心裂肺般痛叫着,只叫旁人胆寒。身后两索人见状,不由惊讶,更是要立马冲上前想教训教训顾韦。
“你想死!”身材高大的索人冲上前,挥着拳头。
一拳!打中了左脸,顾韦此时脑袋一片空白,直接被那个恶人按在地上。
那索人双膝压着顾韦,一手使劲往其脸上打。
一丝血从顾韦眼角流出,流入顾韦的嘴里,咸咸的,苦涩。
懦弱,就会被人欺压。
顾韦的身体剧烈抽搐着,口吐白沫,双目流血,极为痛苦。
那个索人也是愣了一下,他也不怕搞死这个嚣张的人,想也没想,又直接就对着顾韦拳打脚踢,不料一脚踹到顾韦背后的包袱,也不知哪来的一股怪力,把那个高大的索人整个弹开,飞到两丈之外。
剩下的一个索人却是不知情况,只好上前扶着同伴,可那身材高大的索人的右腿却已发麻,动弹不得,痛得他呼爹叫娘。
后方似乎传来一声低吟,如狼似虎。
那个不知死活的男子,竟是站了起来,双目遍布血丝,眸中发绿。
在他的脑海中,是那个对着他微笑的黄白裙女孩,是蜷缩在角落的瘦弱父亲。但这一切,随着眼角溢出的冷血,全都消失了。
他不甘,不甘于孤独。
除了那个还捂着鼻子的,其他两索人看着眼前的那个眼角流着血的“怪物”,不禁胆颤,忙忙退缩。
顾韦那双黑眼眸消失了,变为血红,他怒视着眼前的恶人,一步一步靠近着……
“啊!”
顾韦狠狠一脚,那倒地的灰衣索人竟直接飞到十米开外,撞到了一棵大榕树,顿时口吐鲜血,痛苦不堪。
腿软的两个索人已退至远处,本以为可逃出这“怪物”的魔爪,没想到顾韦竟怒吼一声,手脚并用,如豺狼般向他两扑来。
旁人吓得惊慌四退,两索人忙忙大呼救命,无人响应。一句救命的时间,顾韦就扑到他俩面前,满脸血痕,令人发指。
“救……啊!”
那个高大的索人被发疯了的顾韦锁着喉,双腿渐渐离地,呼吸不得。
“砰!”他被狠狠地摔在一辆推车上,车子炸裂开来,索人呜呜痛叫。
剩下的一个索人,早已经晕死过去,可顾韦貌不留情,对着那张丑陋的脸,一拳,一吼,两拳……
“噗!”一口鲜血从顾韦口中喷涌而出,一阵剧烈腥味。
他倒下了,昏死过去。背后的包袱发出阵阵暗光。
……
顾韦睁开眼,撑起身来,看到的是一面斑驳的墙,四周一片昏暗。阵阵斥骂声、抱怨声,这究竟是哪?
他扔掉身上的干草,捶了捶发痛的头,对着身旁又脏又臭的环境发呆。
“你可终于醒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顾韦一怔,回过头看,竟不知身后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一身囚服,面黄脸瘦。
他笑了笑,道:“别看了,这里是刑狱。都睡了一整天了,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此时大脑一片空白,摸了摸全身,身上也无伤痛处,更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他拍了拍背后,疑惑道,“我东西呢?”
中年男子耻笑道:“你莫不是那街头的‘打人怪物’?也能进得了刑狱这般‘高等’的地方”
顾韦彻底傻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违法之事,更不知道什么“打人怪物”……
此时,一个狱卒经过,顾韦连忙叫住他,并问:“怎么把我关这里了,我的东西呢?”
那狱卒憋了眼这个无礼的犯人,轻蔑道:“你就是那个打人的吧,你打人不要紧,但你打的是索国人,这就不是钱的问题,你的东西,狱长会帮你保管着的。”说完,嗤笑声离开。
顾韦大声叫着他,可那狱卒却是没理会,气得他手捶铁杆。
“回来吧,没劲的。”那中年男子道。
顾韦垂头丧气地转过身,紧紧拽住那枯烂干草。那是父亲留下的东西,却被他们抢去了,他很愤怒。
“你挺又胆大的,索国人都敢打啊。”中年男子说道,拾起一条干草,指着对面的牢房又说,“对面的也是索国人,你过去把他们也打了吧。”他讥笑着。“不过,打得好啊,哈哈,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应该不会想到,在这刑狱,也是索国人的地方,毕竟是给了银子的。”
“你有家人吗?”他话真多。
顾韦身子一抖,心头涌出万种复杂之绪。“没有。”
“那你得一辈子呆在这里了,没钱是出不去的。”他摇头说,“不过也好,也不用担心那些索人报复。你这般年轻,可惜了可惜了,但你跟本大爷同一个牢房,也不用担怕些什么……”
顾韦不愿多说什么了,他对索国人的恶感,就好比那些勒州人对尤巴里人的憎恨。索国人,依旧是凌阳的“贵族”,一群横行在凌阳街头的恶人……
顾韦很无奈,有些绝望。难道自己真会在这脏兮兮的地方过上一辈子吗?
他辗转反侧,彻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