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侯国,商夏说要先去拜会故友,我认为他是想多拖些时日让我欠他更多钱。
当我们走到将军府门口时,我感觉鼻子一冲,有一股奇异的味道,随即一种不可言说的压力扑面而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商夏请人通报后,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出来了。少年面容瘦削,看上去棱角分明,长得倒也不失为一个美男子。只是从他额角到右眼的一条伤疤写尽了他的沧桑。
“柒将军,久违了。”商夏收起扇子,对少年道。
将军?我不解,一个只有二十来岁的人怎能当上这种要职?一般将军不应该是五六十岁的大叔么。
“久违了,九王爷。”柒峰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进来罢。”
说完,他看了看我,对商夏道:“这是你带来的歌姬?”
由于抱着箜篌,我不止一次被误认为歌姬,对此我很不满。
“她是我的???未婚妻???”商夏微咳几声,进了将军府。我识相地跟了进去。
将军府格外清冷,给人一种陌名的萧条感。而且里面的压力明显很大,应该有很强大的执念在此滋生。将军府的下人们表情都很惊恐,整个将军府笼罩在不祥的气息中。
“可听闻九王爷的未婚妻是秦国公主秦叶。已于叛军搏斗而死。”柒峰疑惑道。
“一看就知道你不常听评书。”我鄙夷地说,“那你知道她诈尸了么?”
“???”柒峰古怪地看着我,“你???”
“我就是秦叶。”我昂头骄傲地说。
“你没死么?”柒峰奇道。
“你瞎了么?”我翻个白眼,“我不好好站在这儿么!”
“啊,失礼。”柒峰苦笑着摇摇头,“站着也不一定活着啊???”
“什么意思?”商夏回头,“发生了什么?将军府为何如此凄清?”
柒峰摇摇头,不语。
“柒夫人呢?”商夏此话一出,柒峰脸色大变,我顿生疑虑。
“我???”柒峰言辞闪烁,“我怀疑她死了???”柒峰压低了声音。
商夏恰好一眼瞥到柒夫人正在后花园石凳上坐着赏花,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她也诈尸了?”
“不是。”柒峰摇头,“将军府近日来在闹鬼。我本想趁夜起来查看个究竟,可一到夜里便睡得死死的。她近日来面容愈加苍白,也从来不笑,连声音都有些飘渺,我担心???”
我好奇地向后花园走去,柒夫人穿着红衣,与院中解语花交相衬映。
听见我的脚步声,她诧异地回头。
她的眉眼生得煞是好看,面容确实苍白,白得有些透明。
“你是????”柒夫人问道,声音虚弱。
“我叫秦叶。”
“你没死?”
我郁闷了,这夫妻俩怎么问的话都一样。
“对不起,我问得太唐突了。”柒夫人低头道,“秦姑娘有事找我有事么?”
“听闻将军府在闹鬼?”我开门见山,“我是会除执念的,那些鬼魂就是人死后的执念所致逗留人间,只要将执念除去,他们便会转世。”
“如果他们不转世,就这样留在人间会怎样?”柒夫人有些担忧地说。
“魂飞魄散。”我道,“永世不得超生。”
柒夫人眉头紧锁:“你会除执念?”
“会。我的箜篌能奏出送魂曲,引迷魂入归途。”我越说越觉得自己像个神棍,“但我必须清楚鬼魂为何会形成执念。”
柒夫人拉过我,在石凳上坐下。
“你要什么报酬?”柒夫人问。
“钱???”我叹气,“我替商夏打工,我欠他钱。”
“他不是你未婚夫么?”柒夫人奇道。
“我当时听闻他的负面新闻与他退了婚,一失足成千古恨,他还记仇呢,居然还要收我利息!”我忿忿道。
柒夫人叹口气:“多少?”
“看情况。”我说,“你得先给我讲清楚执念的原因,我判断一下。”
柒夫人叹口气,幽幽将往事道来。
景宁二十三年
十七岁的柒峰在山间砍柴回来,胡暖已在桑树下等着他。
“呐,给你的。”胡暖将包子递给柒峰,背着装满茶叶的背篓。
柒峰放下柴刀,接过包子:“暖儿你真是个好人!以后哪里要我帮忙尽管说!”
胡暖笑着看柒峰吃完包子:“你说的,记住了,以后别赖账啊。”
“不会不会。”柒峰吃完包子,“我不骗人,真的!”
胡暖噗哧一笑,这柒峰还真是憨得可爱。
“我回家了,再见,暖儿。”
“再见。”胡暖挥了挥手,转身被一个人撞了一下。那人皇服龙冠,匆匆离去,又转身看了一眼胡暖。
侯勇捂着流血的手臂,只是一眼,便被笑得那般率真而又温暖的胡暖震撼了。虽然想上前问胡暖的名字,但回头又见身后的追兵,又咬牙向前跑去,撞上背着柴回家的柒峰。
“救我,我不想死!”侯勇抓住柒峰的肩,“我是当今太子,只要你救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给???”
柒峰想起家训,一生定要忠于侯皇。侯皇在起义时救过他们一家,救命之恩,不可不报。
柒峰将侯勇护在身后,挥舞起柴刀。
当日追杀侯勇的二十一名刺客,无一生还。
侯勇回京后,便封柒峰为一品武侯大将军。
年仅十七岁的他,成了侯国史上最年轻的将军。
胡暖依旧是那个拥有明媚笑容的采茶女,习惯在桑树下等他,习惯给他亲手做包子。尽管他现在有美味佳肴,山珍海味,却只吃得惯胡暖的包子。
每次出征前,柒峰都会来桑树下,接过满满一袋包子带到战场上。
他骁勇善战,每次都凯旋而归。
最后一次出战,换来了现在的和平。那场大战前,他到桑树下,对胡暖承诺,若这次能活着回来,一定娶她为妻。
胡暖递给他一面护心镜:“一言为定。”
他挥挥手转身向军队走去,胡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不准死!”
“好。”他微微一笑,“我答应你。”
站在远处的侯勇将一切尽收眼底。
柒峰出征姜国期间,侯勇传信到他耳里,要迎胡暖进宫,纳为后妃。
他这战输得惨烈,连他自己也中了一箭,倒在战场上不省人事。
胡暖被侯勇强拉入宫,在柒峰出征期间不吃不喝四天四夜。第五天传来柒峰阵亡的消息,她含泪咽下一碗饭。侯勇以为她回心转意,她却在当晚逃出了皇宫。
原来那碗饭只是为了增加体力。
“要追吗?”有人问。
“不必。”侯勇暗笑,“反正柒峰已死,她迟早会回来。”
柒峰身中的那一箭,是他亲自射的,正中额心,绝对不活不了。
胡暖从城心走到边塞,走了五天五夜,一路上只吃了几个包子,鞋底也磨破了。
她一心只想寻回柒峰的尸首,不让他做个孤魂野鬼。
到了血迹斑驳的战场,她却看见月光下立着一个人,身形魁梧,额间到右眼角有一条惊人的疤。
“柒峰!”胡暖一眼认出了他,冲到他面前,细细看他的脸,泪水汹涌而出。
柒峰愣了愣,看着惨烈的战场:“我输了?”
胡暖抹了抹眼泪:“别管这个了,我们回去罢。”
柒峰皱了皱眉,凄冽地一笑:“回去罢。”
胡暖不明所以,待到京城才发现他并不是要回将军府,而是径直走向皇宫。
“不要去皇宫,好不好?”胡暖道。
柒峰不语,一把抓住胡暖的手臂,拖进皇宫。
胡暖拼命挣扎:“柒峰你要干什么?!”她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求求你,不要把我送进皇宫!”
柒峰皱眉,仍使劲拖着胡暖像宫里走去。
“求求你!”胡暖跪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
“求求你,就算不娶我也好,也别把我送进皇宫,别把我像个礼物一样送给侯勇!”胡暖静静流着泪,“你答应过我,我有事找你帮忙你一定会答应的???”
“对不起。”胡暖疯了一般挣扎,“为什么啊?!难道你忠君要忠到将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吗?还是说,你打了败仗侯勇不会放过你,为了保命你要拿我作牺牲!?”
柒峰一怔,脸蒙上一层霜:“你不是我妻子。”
“求你了???求你了???”胡暖哭得声嘶力竭,最后只是喃喃道:“我在你心里就一文不值???”
“你个骗子!骗子!”胡暖再次大喊,“给我的承诺你一个都没兑现过!”
“骗子???骗子???”胡暖的声音再次小下来。
柒峰回头看坐在冰天雪地里衣衫褴褛的胡暖,蹲下身轻轻抱住了她。
“世间安得双全法。”他道,又咬牙起身将胡暖带到了皇宫后花园。
侯勇正在赏梅花,见柒峰,惊得手中暖壶掉落在地。
“你???你没死?”侯勇大叫,那一箭绝对正中眉心,他怎么可能这么幸运还活着?
“托皇上的福。”柒峰话语冰冷,再无当日少年的稚嫩。
“那便请柒将军将暖儿姑娘带到和暖宫去罢。”侯勇稳了稳心神,但仍十分畏惧。
他命真如此硬?!
胡暖的表情已经绝望了,她像丢了魂魄般被柒峰牵着走,在雪地上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
胡暖被柒峰带进了和暖宫,柒峰一放开她,她便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保重。”柒峰乌黑的眸子里倒映出她脸挂泪痕的失魂模样,虽是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他转身离开,锁上宫门。
胡暖像回过神来般,到窗前歇斯底里地大喊,指甲深深嵌入乌木窗框:“柒峰!我不该去找你!我找你,只是从狼窝逃到了虎口!柒峰!柒峰!我恨你!???”
胡暖的声音彻底哑了,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那一天,是她一生中泪流得最多的一天。
“我去找你,只是为你提供报君的机会而已。”胡暖苦笑,“还不如就让你曝尸荒野,就做个孤魂野鬼也罢???可你为什么没死???为什么要把我送给侯勇???”
柒峰站在雪地里没有回头。
“世间安得双全法。”
声音包含了太多苦涩与无奈。
胡暖跌坐在地上,心如死灰。却一眼瞥见地上的信。
信是侯勇的笔迹,写给柒峰的。
胡暖一字一句读完,已泪流满面。她总算是理解了他话中的无奈。
“世间安得双全法啊???”
柒峰回家后三天,宫中传来胡暖暴毙的消息。气极败坏的侯勇势要三千人同她陪葬。
柒峰将家人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却见墙角卧着一名乞讨的女子。
他心善,带女子回家,却意外的发现女子竟与胡暖长得一模一样。
三月后,他与她成亲,小心翼翼一直没让外人见过她的容貌,尤其是侯勇。
婚后柒峰对她十分依从,夫妻倒也和睦,只是二人从未感到过心安。
柒夫人笑道:“我知道,他只是将对胡暖的愧疚与爱,都给予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