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一次知道害怕怎么写。
我错愕地看着榻边死相惊恐的女孩子,她的左眼角下有一片蓝色花钿,容貌清丽,却被惊恐挤得看不出曾经的倾城。
旁边的奴婢们也吓得花容失色,一堆人如无头苍蝇般乱撞,手足无措。终于有个冷静下来的马上去通知了太医和秦皇。
他们人来人往,都没注意到床榻边的我。
“陛下还是尽快把公主的身后事办了吧???”太医摇摇头,退了下去。
秦皇一下子跪在了床榻前,老泪纵横,毫无当年叱咤风云的气魄。
外面的奴婢们一齐跪了下来,我回头看了看,气势倒是蛮恢宏,想来也不亏,死后还能受如此大礼。
我悲凉地看着有人将尸体抬到冰棺里放着,摆在荷花池边。秦皇说要摆七天再下葬,毕竟才寻回一天的女儿就这样死了,看也要多看两眼。于是乎找了个道士来超度亡魂。
那个道士有一撇子胡子,我蹲在旁边看他装模作样地舞着桃木剑,还洒了些符水,并对秦皇和他的妃子们说公主的亡灵已前往西天极乐世界。秦皇点头说好,众妃嫔也跟着称好。但只有我知道那个道士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罢了,否则为何我还好好地蹲在这儿没有前往那个西天极乐世界呢?
没错,我就是那死去的秦国公主秦叶。
我生平第一次知道害怕怎么写就是被自己死状惨烈的尸体吓的。最令我羞愤难当的是,我竟是由于饥饿难当而狼吞虎咽,死于六个包子!
由于这理由说出来实在有辱皇家尊严,总不能说秦国公主秦叶昨日从深山老林中被寻回,由于饥饿难当被六个包子噎死??????虽然这的的确确是我的死因,却太有损体面。
我看着棺中的尸体,实在觉得对不住师父他老人家,要是他知道了,一准儿来找我父皇算帐咧。
听师父说捡到我时我浑身被芭蕉叶包裹着,就取名为“叶”,随师父苏珺姓苏,为“苏叶”,昨个儿才换回秦姓。我很庆幸师父没有给我取名叫苏芭蕉,就算姓秦叫秦芭蕉也是不怎么好叫得出口的???
想来师父捡回来的孩子也有十几个了。我有个大师兄,习文弄武不行,专爱腌咸菜。师父教我们写字的时候他在一旁腌咸菜;师父教我们画画的时候他在一旁腌咸菜;师父教我们弹琴的时候他仍在一旁腌咸菜??????于是乎落得一个咸菜师兄的美名。
师父他老人家恨铁不成钢,在大师兄满十八岁那天将他赶下了浮云山。那天下着倾盆大雨,大师兄他在山脚跪了一天一夜。虽然大师兄学习其他的不怎么用心,但对我们却着实很好,尤其对我。因为浮云山上师父就我一个女弟子,所以师兄师弟们都把我宠着,尤其是大师兄,他腌的咸菜其他人都吃不上只有我能吃。我看着他那样跪着也心疼,向师父求了情。师父他老人家大发慈悲,将扣下的两坛咸菜和他几年来记录的咸菜秘方还给了他。
他于是也就欢喜地拿了咸菜与秘方下了山去,听说开了间咸菜馆,生意络绎不绝,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谁叫那小子抓周时桌上那么多东西不拿偏偏抓了碗里的咸菜!”师父辛酸地抹了一把泪,“还是叶儿你有出息!”
“我抓了什么?”我满怀期待。
“你把桌上的东西连带桌布都揽自个儿怀里了!”师父欣慰地说,“必成大器啊!”
师父此言一出,师弟们便把我当神一样奉着,个个都觉得我将来必成大器,他们将来得靠我吃饭。
而他们要是知道我被六个包子噎死了,会不会叹自己当初瞎了眼?
我看着冰棺里的我,觉得应该给自己一个拥抱,当作告别。
就在我拥住自己的一瞬间,又回到了本体。我坐起来,与正在洒符水的道士四目相对,刹那间天雷滚滚,火花四射,一撇子胡子道士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屁滚尿流地冲出了皇宫。
不是道士么???怎么还怕这些???
总之后来大家一致认为我当时是一口气没咽下去,后来喘过气来就活了。此事不了了之。后来听六皇弟说那个一撇子胡子道士被我吓得神志不清,云游四海去了。我默默念了句阿弥陀佛,向主申明我的确不是故意要吓他的!
最近听八卦小道消息最灵通的六皇弟讲父皇给我说了门亲事,对象是商国九王爷。“传闻中九王爷又黑又丑又矮又傻又蠢又笨没钱没地位没脸蛋没身材??????大皇姐,我觉得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六皇弟秦翊一口气说完令我心惊肉跳的话,重点在没钱!没钱的话我嫁过去岂不是连肉都没得吃!
“谁告诉你九王爷是这个样子的?”我转念一想,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话也不一定可信。
“二皇哥。”秦翊道。我心里咯噔一下,二皇弟秦宇冷酷傲慢,不像是会乱讲话的人,看来九王爷必穷无疑了。反复斟酌后我决定退婚。
几日后,我撞柱而死了。
这倒不是我退婚不成而自杀。在我跟父皇提了之后,父皇倒是爽快地答应了。只是我和秦翊玩捉迷藏快要被他发现,慌不择路一头撞上了柱子。照常理来说我不大可能一下子就撞死,奈何宫中柱子质量一流,岂是我一介人头可以撞得过的!
听秦翊说我当时鲜血四溅,死状凄惨,又送去等七天下葬。父皇又请了一个小白脸道士来为我超度,我再次在头七那天醒来并成功吓疯了小白脸道士。
后来知道这个小白脸道士就是那个一撇子胡子道士的传人。
此后我活的倒也平安,直到有一天,我正会见周公,柳贵妃冲进房间将我摇醒,道叛军攻来了快逃云云。我翻了个身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柳贵妃估计气的想撞墙,掐我拉我我就是不出个气儿,最后她只有含泪自个儿逃命去了。毕竟作为一个后宫妃子,她没有马上跟着父皇逃命反而来叫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等我真正清醒过来,已经被叛军包围了。看着这黑压压十万大军,我心道反正抵抗也是死不抵抗也是死,倒不如放开手大干一场,我感到在我体内销声匿迹了十八年的热血再次沸腾起来。(突然想起它没沸腾过。)
可想象总是很美好,现实总是能将人伤得体无完肤。我想的是大干一场,可事实上三个回合我就挂掉了。
叛军头头念我是个烈女子便赐我全尸,还又找了个长髯道士来作法。我不负众望地在头七醒来成功地把长髯道士吓了个半死。
再这么死下去我再厚脸皮也会不好意思,收了几件破衣服匆匆逃出了秦国皇城。听城中的说书先生们说我的故事,一是我变成僵尸在城中游荡;二是我与叛军大战七七四十九天后变成了僵尸在城中游荡???总之无论如何,我是僵尸的故事已经深入人心。
几天后,我已经饿得头晕眼花。我不敢回城中,也不知道去何处,此时正值严冬,边界的积雪有半人厚。我体力透支,倒在了地上。
我不觉得自己会死,死了这么多次也死不了,大概上天是要慢慢折磨我罢。就像猫逮到耗子,并不会一口吞下,而是要慢慢蹂躏。我那时趴在雪地上,周围人来人往没有一个看我一眼,仿佛我就不存在。我惊异于人们的冷漠与麻木。
那一瞬间我想过,要是能死就好了,无谓现在受这么多折磨。老天折磨够了么,折磨够了???就赐我痛痛快快的一死罢。
直到一个男人的出现。
他蹲下,冰蓝色的眼眸似笑非笑,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清,就失去了知觉。后来想来他的口型,那三个字大概是——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