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河，从东边流来。祖先有个名字送给了这个伟大的河流：朝阳河。夜晚的朝阳河在夜色之中格外美丽，漂浮朦胧的河面，泛起薄薄的水雾。
河面十分安静，远不知道这水面下到底有没有什么故事？按照中国的传统，在山中定然有山鬼之类的，在水中定然会有水鬼的。这是一个民间信仰的问题。多数水鬼都有一个悲剧的过去。没有人真正愿意在水中溺死的。很多人逼到一定程度，沉水而亡，也不会真正变为水鬼的。沉水而亡的楚国人之中，最为出名的当然是屈原的。屈原对于我们时代的意义是难以估量的。特别是我成年以后，我越来越感觉到屈原对于我们楚地精神的保存。
独眼老人从口袋之中取出一个罗盘之类，在上面有很多个指针。而后反复寻找。终于在一个水潭边停下，这一出是河流拐弯的地方，水流有了转变，形成了一个两百平米的潭子，在水面之上，几片叶子漂浮在水面。
独眼老人问道：“小鬼，是在这个地方吗？”小鬼点头道：“我就是这个地方溺水的。”独眼老人大声喊道：“六郎，你出来吧。”
我当时也是大惊，心中嘀咕，道：“这个六郎到底是谁啊？”可以过了一会，水面上依旧只有几道被风吹过的波纹，其他毫无变化。鬼青烟确实更用力抓紧了我的手。
独眼老人道：“你还是出来吧。”只见一缕月光照在水面上，果然看到一个人慢慢地走了过来。全身发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水中呆的时间太长了。说实话我以前并未见过水鬼，但是见到这个六郎的时候，我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他并不是十分难看。只是因为太过白了，在月光下反而显得有些病态，这份病态让人心生怜惜，并不能引起任何绝望的感觉。他生前应该是个英俊的男子。更令人无法想象的是，他穿着一身古代的衣服，头上扎着方巾。
六郎开口说道：“你怎么又来了啊？我并未做出这么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啊？”说完话的时候，忍不住哭泣起来了。独眼老人指着身边的小鬼，道：“他你认识吧。”
六郎道：“几个月前，他在这里掉水死了啊。”
独眼老人哈哈笑道：“那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了吧。”六郎的眼神之中忽然露出一丝寂寞，很明显这寂寞已经深入骨髓的。
在幽深的水中，在一个漫长的夜中，总会有难以克服的孤独。其实人也一样，每天身边好似有很多伙伴，每日喝酒娱乐，可是到了深夜时候，因为寂寞醒来的人又何尝不懂寂寞的味道了。
六郎道：“我不知道，你不用问我的。”老人身边的小鬼说道：“爷爷，不是这个叔叔害我的。”独眼老人看了一眼六郎，道：“我知道六郎是只好鬼。三年前本有个女子要溺水，那样可以替你的。可是第二日你还在这里。这件事情，天地神明看在眼里。”
我抢着问道：“女子溺水，怎么又说他是个好鬼？”
独眼老人看了我一眼，道：“你听我把话说完可以吧。”我只得闭上嘴，月光下的六郎格外英俊。却不知他如何在这里成为水鬼的。
六郎道：“你又何必说出来啊？”独眼老人道：“我若不说，怕以为没有人知道了。三年前那位女子本可以替代你，但是当时她落水的时候，你发现了她是个有身孕的人。你不忍为你一人，而害了两条性命。所以你就放过了她，而且还把她送到岸边。我说的可对？”六郎并没有答话，而是沉默。
在很多时候沉默代表着一种默认。
我说：“你这样的善心，足可以感动天地神明，但你如何还在这里没有离去？你难道还有什么心事没有完成？”六郎又看了我一眼，道：“少年人，你是个难得鬼魄，但是也因此注定你一生坎坷。其实你问我为什么？何不问问你身边的女子？她或许能回答你的问题。”
青烟显然又望向远方。我在这两只鬼之间，不知道他们到底想什么。既然六郎不愿意多讲下去，我也没有再去多问。
独眼老人说道：“你虽是个好鬼，但是这三年却做了一件错事。我本以为你是个读圣贤书的人，会知错而改，但是没想到……。”
“你不要管这个事情，不要怪我翻脸无情啊。”六郎忽然打断了老人的话。脸上变得狰狞起来了。说完这话的时候，六郎消失在水面上，而后水面慢慢地平静了。
独眼老人看了一眼我，知道我对于今晚有些失望，道：“我知道你失望。六郎只是个好鬼，但是这些年太寂寞了。所以才犯下了一些过错。”
我摇摇头道：“寂寞是什么东西？”
独眼老人哈哈笑道：“你以后会知道的。”
独眼老人带着那只小鬼慢慢地离去了。
鬼青烟和我站在水边，直到月亮慢慢升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