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的头刚一探出那洞口,就听见秦渔凡在和皇甫浪鹤大声说话:
“皇甫浪鹤!你赶紧把我的小狐狸还给我!”
去!谁是他的小狐狸?!无忧翻了个白眼缩回洞里。你要找我,我就偏不让你找到!这就是你把我锁在箱子里的代价!嘿嘿!让你着急!
“我已经让上下的人都去找了。”皇甫浪鹤苦笑,心里也暗暗担忧。那只小狐狸——一想到那只小狐狸就会想到无忧……它去了哪里了呢?迷路?好像不太可能吧?狐狸的听觉和嗅觉都是极好,不可能找不到回来的路的。
“我不管!你不把小狐狸给我找出来,我就在你这里呆着不走!”秦渔凡大有耍赖之态。
“好啊!我正愁没人没人给我看家呢!”皇甫浪鹤悠悠然地说。
“看家?我给你看家你做什么去?”秦渔凡奇怪地问。
“我正打算去一趟南京。”皇甫浪鹤说。
去南京?!她也要去!无忧跳了起来。
嘭地一声闷响,无忧趴在了地上。
她这心急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得过来呢?总有一天她这脑袋要被撞出毛病来的。
无忧郁闷地趴在泥土好半天才爬了起来,爬到洞口朝外看。
皇甫浪鹤还是一袭白色长衫,临风立在绿波亭亭的荷花池边,宛如仙神般。他的眼神幽深,似笑非笑,似思非思,此刻正落在石桥前一株含苞欲放的粉荷上。无忧迷恋地咽了咽口水,怎么觉得他比以前在无忧谷时更为好看了呢?好想好想扑进他怀里去哦!
遭了遭了!她怎么对一个男人流口水了呢?看着那皇甫浪鹤就像是看着一道鲜美的菜肴,很想——很想恶虎扑食一样扑将过去——难道她也像秦渔凡书中写的那些女子一样,对男人动了情不成?
疯了疯了!她的脑袋一定是被撞坏掉了!她来找他只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因为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他总是可以让她很安心地睡觉。对!就是这样的!可是为什么她还是有恶虎扑食的冲动呢?
无忧用力地甩了甩了头,头上的泥土纷纷飞散落下。
“你要去见风镇江?”秦渔凡问。
皇甫浪鹤点头。
“为了懿王府?”秦渔凡又问。
“你真的可以做密探了。”皇甫浪鹤轻轻叹了一口气。
“重振懿王府好像不是你的事吧?”秦渔凡说。
皇甫浪鹤眯着眼睛看向天际。“懿王府遭此重大的变故,怎么说和我也有莫大的关系,我不可不管。”
“果真就只是为了这个?那纳兰柔心呢?”秦渔凡问。
“柔心……”皇甫浪鹤低头看满池绿水芙蓉,眼神飘忽。
“你另有心上人了?”秦渔凡看了他几秒问。
无忧听见秦渔凡的话,心底不由一跳。再往洞口靠进了些,伸长耳朵来。
“绿水碧风撩芙蓉,半盏红尘无去从。两两云下把桑榆,道是无心亦无忧……”皇甫浪鹤轻轻叹道。
“这是什么意思?”秦渔凡皱眉。这家伙念的诗居然连他都听不懂了。
这是什么意思?无忧眨了眨眼睛。
“你不必用心去明白我的意思。”皇甫浪鹤脸又浮起那懒洋洋的微笑。“你既要留下来就留下来吧!我可没空陪你了。”
“皇甫浪鹤……”秦渔凡的眉皱得更深了。“怎么觉得你此番回来变得有些不同了?”
“哦?有什么不同?”皇甫浪鹤不甚在意地问。
“表面上看去你还是那个对什么事都不在乎的皇甫浪鹤,但是,你眼里却没有了那中孤注一掷的冷绝。你那皮笑肉不笑的脸以前一直假装着很温柔,但却总十满含嘲弄看待着着个世界。而现在,你偶尔还是会出现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嘲弄表情,但你的眼睛里却满含着一种从心底生出来柔情。”秦渔凡一脸很认真地看着皇甫浪鹤说。
“哦?”皇甫浪鹤温吞吞地问。
“我敢肯定你这是为了一个女子!”秦渔凡说。
“果然不愧是名振江南的情爱小说家。”皇甫浪鹤笑。
“难道以为这些年我都是在混饭吃的啊?”秦渔凡很是自得地翻了个白眼。
无忧听这两人一来一去的话,不觉呆呆发起怔来。
皇甫浪鹤跨出庄园,不由回头再看了一圈前院。
那只小狐狸到底跑到底又躲到哪里去了呢?昨晚半夜它跑进厨房去做什么呢?是要找吃的吗?可他叫人放的熏鸡也没见它再来吃啊?
秦渔凡看上去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天不亮就又开始前院后院,跳上跳下地找了,只差把整个庄园翻地三尺来。
他还没看见有人对一只狐狸狂热得到这种地步的,他笑着摇头走了出去。
不过说实在的,那只小狐狸还真可爱,他也从来没见过一只动物身上有着人的特性的。虽然他和那只小狐狸才相处了那么几个时辰,它眼里的精灵,它的迷糊,它的——亲密行径……真的让他有怜惜娇宠它的冲动。
一个男人忽然对一只小狐狸生出这种感情还真是奇怪!皇甫浪鹤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
无忧……
无忧……
是你让我着了魔,你知道吗?
无忧避过两个移弄花盆小子,再躲过一个小丫头的裙角,穿过前院那一丛紫槿,再跳过一排万年青……
呼——
她长舒出一口气。
终于看到那个狗洞了!说到这个狗洞,那是她和秦渔凡那天进来的时候发现的。人类不是常说什么狡兔三窟吗?她们雪狐也有一句名言:无论到一个什么地方,做一件自认为多么安全的事情时,都要一定先探清退路。
虽然她很不愿意与狗同行一条路,但非常时期也就只有用非常手段了。她其实也很想从大门口走出去的,只是现在整个神心山庄里的每个人都瞪大眼睛在找她,只等着她一出现就将抓住了好交给那秦渔凡。
想捉住她?!切——他也不想她是谁!她可是在这世间混了八百多年的狐狸精呢!逃——可是她最拿手的呢!
那秦渔凡居然悬赏三个大洋来捉拿她呢!想又谁不想得到那白花花的大洋呢?想不到那铁公鸡居然会拿出三个大洋来悬赏,真的很气!真的真的很气!
昨晚本想等那酸书生回家后再溜出来去找皇甫浪鹤的,哪想那酸书生居然说到做到,没找到她是不回去的。她只得躲到了那座最大的假山顶,可是到了半夜,她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就溜进厨房里去想偷点东西吃。谁想正好遇到一个小丫头进来拿东西,一抬眼看见伏在灶头的她便大呼小叫起来。害得她骨碌一下就滚到灶门口,吃的没弄到不说,居然扫了满身的烟灰。拖着灰不溜丢的尾巴躲回那假山顶,昏沉沉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却看见皇甫浪鹤收拾得整整齐齐走了出来,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她想起他昨天说要去南京的事,才慌忙从假山顶跳了下来。
无忧甩了甩头,大步朝那狗洞走去。
虽然她只有从那狗洞里走出去,但决不能让人看见她的狼狈。她要告诉有可能看见她从那狗洞出来的人,她是一只狐狸,可不是一只狗。
咦?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讲面子了?
无忧钻出狗洞,一抬头看见一辆黑亮黑亮的大汽车停在神心山庄的大门口,那皇甫浪鹤站在车旁和纳兰柔心说着话。
无忧小心地从石狮子后转了过去,轻巧地从半开的车窗跳了进去。
她悄悄地趴在车窗上看皇甫浪鹤和纳兰柔心,只见那纳兰柔心靠近皇甫浪鹤,整了整他的衣襟柔声说:
“当真不用我和你一起去?我爹还有些老部下在那边,或许也可以帮上一些的。”
皇甫浪鹤笑着说:“暂时我还不想惊动太多的人,再说王府刚刚开始重建,你怎么抽得出来时间跟我去南京呢?”
“浪鹤,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纳兰柔心说。
“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谢这个字吗?”皇甫浪鹤拍了拍她的肩。
纳兰柔心上前抱住皇甫浪鹤,神情凄然地说:“那一阵子真的想到一死了之……”
“无论我们遭受了多大的变故,只要我们还活着,就必须面对。”皇甫浪鹤想起无忧笑嘻嘻脸,又听见她在幽幽地说:只要你还能笑,就不能死……一个还能笑的人,心就没有死,一个心还没死的人,即便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也应该先活下来。
“这世间还有很多让我们感到快乐的事,那些事就是我们活下来的理由,我们都应该拿出些勇气来面对自己无法面对的事。”皇甫浪鹤说。
“我知道。”纳兰柔心从他怀里抬起头。“报仇是我活下来的理由,而你……是我活下来勇气。”
“柔心……”皇甫浪鹤叹了一声,终忍下了心里的话。
无忧皱了皱鼻子缩回车里,躲到车座底下。
这人类可真奇怪!动不动就想到死,才短短几十年都过不了!她活了将近九百年了,可是一次死的念头都没有过呢!到现在她还对这世间充满了百倍的热爱呢!
虽然这人世间风平浪静的时候是会很闷的,也很难找到可以解闷儿的事(她的大部分的狐狸精生涯都是在找解闷儿中度过的),但她都一直在努力地寻找着一些让自己感到很有意思的事。
她很不喜欢那些兵荒马乱的时候,成天看一些白痴的人,自以为是地又打又杀的,闹腾得世间一片腥风血雨的。有时候她都恨不得施些法术,把那些人给变到什么沙漠啊,或者无人的小岛上去,让他们砍杀个够。省得每次她去人间晃悠的时候,都要看见那些让她没心情的血腥场面。
只是她不能插手人世间的事的,不仅她不能,就神仙也是不能的。
人类自有人类的定数,无论对世间有多少不满,切不可妄想去改变人的命运,这是她师父常叮嘱她的话。
她一直将她师父的话谨记在心。
这八百年来,她除了偶尔将落水的小孩子弄上岸,偶尔帮帮路人赶跑一些食肉的家伙,偶尔替那些想不开要死要活的人解解绳子,或打翻药罐子什么的。其他大部分时候她都作旁观,当作解闷儿看戏一般。
还真是佩服自己对这世间的执著啊!
无忧伏在自己的尾巴上舒服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