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郭徵海同王老倌回到他的家里。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庄,村庄里有红砖房也有土墙屋,有的盖着稻草、有的盖着瓦或油毛毡。王老倌家是一栋砖房,坐落在村庄的中央。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二十来岁,很胖,但是瞎子,坐着在屋里茫然地看着远方。小女孩十四、五岁的样子,还在上学。他的老婆四十四、五岁年纪,单瘦,在家里忙这忙那。见了老头子带着一个年轻人回家,显得很高兴:
“回来了?这小伙子是谁啊?”
“这是我们的干儿子,小郭,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这是你干妈。”
还没有等郭徵海开口,他老婆就高兴地说:
“好,好。这孩子一看就觉得非常亲切,俗话说的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坐坐。”
女人一面用抹布擦着凳子,一面催郭徵海坐。而且对坐在桌子边一面在看电视、一面在吃花生的单瘦的二女儿说:
“以后对你大哥要客气一些。”
二女儿胡乱地点了点头。郭徵海毕竟太年轻了,并不知道这两口子到底什么目的。真以为他们夫妇看重自己。吃过饭,女人便对二女儿说:
“走,你同妈到街上去买一些新鲜肉回来,我们不能亏对了你大哥。”
又对大女儿说:
“你在家要好好待小郭,不要欺负他。”大女儿心领神会地答应着:
“妈,你放心吧,我怎么会欺负他呢。”
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
二女儿本来不想走,但她的母亲对她使了一个眼色,二女儿便跟着她母亲出门。在出门的时候,女人又对王老倌说:
“李家村的李福前天来我们家请你给他家修房子,你没有在家,你今天去问一问到底怎么样?”
王老倌答应着也跟着她们打着雨伞出门了。而且在出门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回过头来看了看他们的大女儿和郭徵海一眼。但郭徵海坐在桌子边看电视剧《渡江侦察记》。这时坐在窗下的瞎女子喊郭徵海:
“喂,你来帮帮我。”
郭徵海已经被电视剧里的情节吸引住了,他并没有听到那女子在喊他。瞎女连喊了两声,他才一面看电视一面向她走去。在他的心里,觉得这女子可怜。自己应该帮助她。他来到她面前问:
“什么事?”
女子用手擦了擦自己坐的长凳对郭徵海说:
“你坐,我们聊一会天。”
郭徵海便在她的凳子上坐下。女子仍然茫然地看着远方问郭徵海:
“你喜欢我们家吗?”
郭徵海感到莫名其妙,觉得她的问题太可笑,他想:我又不是你家里的人,我怎么会喜欢你家呢?郭徵海望着外面横飘着的雨丝,答非所问地说:
“只怕有雪下了,你们这里以前下过大雪吗?”
他总是想起家里冬天的下雪天,下雪天他踩着高脚带着宋娅琳到同学家去串门。大家围在一起都拿他和宋娅琳开玩笑:
“郭大哥,你是我的夫,娅琳妹,你是我的妻。”
他们两个人便追着他们在堂屋里跑。他想现在自己被困在这里,娅琳也和我一样在回忆我们的从前吗?
“我们这里以前下过很大很大的雪,还有冰冻的时候,那天气多冷啊!冻得人都受不了。但我们家有木炭火,我妈说我爸一天能挣百十来块钱,他自己包修房子,每天有十几二十人给他做事。我爸我妈说了,你到了我们家,会让你过得舒舒服服,孩子都不要我带的。”
听了这女孩子的话,郭徵海惊出了一身冷汗,想:这瞎女子在说什么啊?孩子?你生不生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啊?他突然非常讨厌起这个瞎女子来。他觉得她非常恐怖,那双没有底的瞎眼仿佛要把自己吞噬掉。他猛然感觉对家乡和娅琳的思念是那样强烈,他的心里有着回家的强烈欲望。雨丝在越下越大,而且还夹着雪花粒。天空黑沉黑沉,像一块铅一样压在自己的胸口。他特别觉得这里是一个陷阱,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但他忧烦的是身上没有一分钱,如果自己现在走出这个家门,自己不是被饿死也会被冻死!看来自己只能暂时忍耐一些时间。于是他默默地走出房间,来到砎矶上,盼着天空出现彩虹、云开雾散啊!
“你在吗?你在哪?你在听我说话吗?”
“哥,你在哪里?”
他恨不得冲进雨中,逃之夭夭。但他知道,这女子是看不见他的,他便轻手轻脚地走进自己住的房间,拿出一本《莱蒙托夫》抒情诗选,到吤矶上拿了一条小凳,走到灰尘满布的楼上,坐下不声不响地看书。
帆
蔚蓝的海面雾霭茫茫,
孤独的帆儿闪着白光!
它到遥远的异地找什么?
它把什么抛弃在故乡?
呼啸的海风翻卷着波浪,
桅杆弓着身在嘎吱作响
它不是要寻找幸福,
也不是逃离幸福的乐疆!
下面涌着清澈的碧流,
上面洒着金色的阳光……
不安分的帆儿却祈求风暴,
仿佛风暴里有宁静之邦!
郭徵海看着莱蒙托夫的诗,心里也翻转着汹涌的波涛,仿佛自己驾着一叶扁舟,漂流在波涛汹涌的大海,没有出处、没有方向,茫然地自己不知该走向哪里?黑暗的大海只听到惊雷般的吼声。他张着惊恐的目光看着远方,他只能任风浪吹动着自己的风帆。
他一面看一面胡思乱想。
给自己
我多么想让自己相信我不爱她,
我多么想测量一下不可测之物,
给无限的爱定个限量。爱情具有如此大魅力,
一刹那的鄙夷反倒表明:
我们竟然不可能战胜心儿如醉如痴的恋情;
我一身的枷锁无法挣断,
我此刻心头仅有的平静,
就是司智天使那高亢的呵斥沉睡的恶魔的声音。
天快黑了,王老倌他们终于回来了,他才慢慢走下楼。回到屋里,他看了看王老倌夫妇脸上的表情,但他们显得非常平静。他明白自己不是这里的长客。果然,过了年,尽管身上没有什么钱,但他仍毅然地走出了王老倌家。他提着简单的旅行包,向着茫然地地方走去。他的想法是应该走向更远的地方,他认为远方有他的梦想,有他的人生目标。他来到石首县城,在一个摆残局的地摊把身上仅有的一点钱输得精光,他只好非常失望地上路。他来到监利码头,他想上船,可是身上一无所有。他心里非常着急。眼看船就要快开了。在船刚起锚的时候,他一个箭步冲上了船,而且他直接冲到了三层的乘客厅,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尽管他上了船,但心里非常担心工作人员来查票。但幸运的是,船一直到了武汉,都没有人查票。
在船上,郭徵海看着滚滚长江,只见浊浪滔天,滔滔不绝,他不知道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便忧心忡忡地拿出纸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两句似诗非诗的话:
“忧船快啊恨船慢,
慢慢长江何处岸!”
是的,他希望尽快到武汉,可是到了武汉又能怎么样?船一个劲地啪啪地响着往前行。
但到了汉口,在出站口的时候,他就看到了检票的,当检到他面前时,他急中生智,指着前面的人说:
“在那。”
检票员反问:
“谁?”
他又向前面一指:
“那一个。”
因为人太多,检票员不可能把过去了的人一一请回来,只好对他说:
“走。”
他便走出了检票口。
他走在汉口的大街上,只见车流如水,人流熙熙攘攘,但身无一文的郭徵海不知自己该走向哪里?到处是陌生的脸孔,而且快到晚上了,可他仍然水米未进,已是饥肠辘辘。他最希望的是能够找到一份工作,吃上一顿饭。当他走到一家旅社,年轻的服务员问:
“你住旅社吗?”
郭徵海为难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钱。”
但年轻的服务员非常热心:
“你是哪里人?”
“我是湖南的,我是来找亲戚的,可是没有找到,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
他没有说谎,他确实有一个远房亲戚在武汉,但他既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家住哪里,他是听他的母亲说过这个人。
“这样吧,有一个姓陈的老人,他是湖南的是不是你们老乡我不知道,但他就在我们单位工作,而且非常乐意帮助别人,我带你找到他,他会帮助你。”
于是她带郭徵海找到了陈老先生。
“陈伯,我给您带来了您的一位老乡。”
说着转身就走了。郭徵海打量着陈大伯:五十多近六十的样子,单瘦,慈眉善目,他快到郭徵海便问:
“小伙子,你是哪里人?”
“我是湖南武陵人,您是?”
“我们是老乡,走你一定还没有吃饭,我带你吃饭去。”
老人把他带到一个饭馆,饭馆里人很多,坐满了好几张桌子,陈大伯把郭徵海带到一张空桌上坐下,给他要了两蒸笼饺子:
“你慢慢吃,少了再给你拿。”
郭徵海心里非常感激。但他实在太饿,便狼吞虎咽起来。但两笼饺子无论他怎么饿都是吃不完的。他慢慢吃完后他多次问老人的大名,但老人就是不说。老人安排他住在旅社。第二天,老人带他吃过早餐,便对他说:
“走,我送你去打火车票,你今天就回家。”
郭徵海便跟着陈伯到了火车站。老人给他打了车票,另外给了他一些钱在回家的路上用。陈大伯,这个名字将永生铭记在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