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不许。”
沉默半响，金明道吐出两字。
“爷爷……”
“你昨晚弄一大桌菜，就是想要说这个？住得好好的，干嘛非要搬出去？是不是这个混小子欺负你？！”
金明道染上怒气的目光直直射向仍是怔愣状态的贤俊，眼里的威胁意味甚为浓重。
“不是！”北希急忙否认，“他欺负我是常态，我不在意……”
惨遭冤枉与无视双重打击的贤俊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主要是因为我的证件都补办好了，可以在外面租房子住了。”
金明道这才收回如炬的目光，带着探询的眼神看着北希，察觉到她隐忍的难言。
沉吟半响，低声说道：“你到我房间来……其他人，吃完早餐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
便起身先缓步走回房间。
朴绪的视线，几乎是一刻不离地胶着在北希身上，直至她进了金爷爷的房间，房门“咔”一声锁上。
餐桌上一片沉默，气氛变得压抑。
*
“丫头，告诉爷爷，为什么一定要搬出去？”
房间的窗帘被拉开到两边，清晨的阳光倾泻而进，靠窗而站的金明道柔了声音耐心问道。
北希望着阳光下金明道焦虑和不加掩饰的关切神情，心里淌过一阵温暖，暖得一阵接着一阵地发酸。
世间的有些事情为什么会这么可笑？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能对你倾注无限关心，本该亲近的人却能决绝地头也不回。
想要开口，却先红了眼眶。
“别哭别哭，告诉爷爷怎么了？”
第一次看见北希这副模样，金明道急了。
心里的某个地方终于松动，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北希眨眨眼睛逼退眼眶的泪意，缓缓开口。
“爷爷，您知道我为什么来到韩国吗？”
*
听筒里依然是持续的“嘟嘟……”声。
通了，却还是没人接。
朴绪眉宇间挤出个浅浅的川字。
“金贤俊！你有没有搞错？和别人演演得好好的，今天跟我演对手戏NG了这么多遍都不过，故意的吧？！”
贤俊冷着脸快步走到休息区，后边跟着的申惠仁双臂环胸，秀眉紧拧。
“金贤俊！”
“申惠仁你有完没完？烦着呢！”
贤俊一反常态地蕴着火气吼过去，震得女生一下子怔愣住了。
到底是从小娇生惯养捧在手心长大的大小姐，哪受过这么不明不白的气，当下眼圈就红了。
一只大手抚上了她的头顶，揉了揉她的头发。
侧头看清旁人，申惠仁委委屈屈地喊了声：“泽男……”
泽男轻叹一声，说道：“早上有点事，你表哥今天情绪不太好，别跟他计较。”
“什么事啊？”漂亮的长睫扑闪几下，视线在休息区里流转了一圈，发现就只剩Lix前辈还算是正常，“金贤俊一早像吃了火药似的，朴绪哥哥又一直闷着打电话不理我，连颂颂都不停凑过去讲悄悄话，你们到底怎么了？”
“……”
他要怎么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啊！
按理说北希要搬出去，贤俊应该为这场战役终于取得终极胜利而高兴才对啊，可是从早上到现在，没见他脸色缓和过。
难道是因为早上听到金会长的发言，觉得自己在会长心目中的地位受到了挑战？
不至于吧？
而且，颂颂和北希是老乡，颂颂也难得地特别喜欢北希，两人平常就会通通电话什么的，听说北希要搬走，他关心一下很正常。
但是！
朴绪什么时候也和北希这么熟络了？
一听见她要走，焦急得那叫什么……对！溢于言表！
艾玛这到底怎么个情况啊？
他是不是……曾经默默无闻地错过了些什么？啊？
*
北希一字一句地说完那个藏在她心里的长长的故事，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安静。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金明道的嘴边溢出，他端详着眼前低头垂眸的北希，摇摇头，缓缓拿起高管家端给他的杯子喝了口水。
“看来，你还是没把爷爷当成亲近的人……”
北希蓦地抬头，望见他脸上失落的神色，心里涌起愧疚和不安。
“不是这样的，爷爷。”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在这异国他乡遇到像亲爷爷一样，疼爱关心我的您。”
“这段时间以来，我的内心，是越来越依赖您了……所以我才更要离开，我不能一直这么心安理得地享受您对我付出的情感。”
“又来了又来了！”金明道一拍桌子，“怎么就不能心安理得了？你是在家里白吃白住的吗？你是我请来的家庭医生！”
“还不是跟白吃白住一个样……”
北希小声嘟囔。
“嘿！小丫头片子，爷爷身体健康你还不乐意了？啊？那你的意思是，我要病得起不了床，非得你进进出出时刻伺候着，才是真真正正履行了家庭医生的职责啊？”
“爷爷！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北希急了，声调不自觉攀升了好几个度。
金明道见她那样，缓了声音：“那你要是真在心里依赖爷爷了，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爷爷这件事？”
“我……我想自己找找来着……”
“我就先不嘲笑你不自量力，来回答我几个问题。”
“……”您这不已经赤果果地嘲笑了么……
“首尔大吗？”
“大。”
“人多吗？”
“多。”
“你的人脉和我的人脉比，谁更广？”
“您。”
“你的钱和我的钱比，谁更多？”
“还用问吗……”
“那么，综上所述，你觉得是你办事效率高还是我办事效率高？”
“您……”
金明道一敲桌子，说道：“所以啊，你这丫头片子，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脑子就不好使了呢？”
“……”
“你又得在学校上课，又得到医院实习，照你这种空余时间才能出去找人，而且毫无章法逻辑可言的狗爬式搜索，不得老死在韩国！最后人还是没找到！”
“……”
金爷爷我终于知道，您孙子的“损”是遗传谁了……
……
“所以，爷爷帮你这个忙，我来帮你找。”
“好。”
情理之中而又意料之外地，北希一口答应下来，垂下的眼帘遮住繁复的思绪。
金爷爷的确说得很对，首尔这么大，想要在茫茫人海找到一个人，单凭她一人之力，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是当初，她拿着那张从广州飞往韩国的单程机票，不仅是执着，其实还在隐隐期待着，或许她和那个人之间还有着缘分，或许两人融入骨髓不可磨灭的某种联系，会在冥冥中指引着她，找到那个人。
但是两个多月过去了，慢慢变凉的不只是天气，还有她的痴想与固执。
寄希望于被人为地斩断了十多年的缘分，本就是一件可笑的事，不是吗？
可是她必须、一定要找到那个人，要亲手，把那个人留下的痛苦全数还回去。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摆脱无数次午夜梦回被丢下的噩梦！
于是，她抬起头，说：“谢谢爷爷。”
金明道花白胡子下勾起一个欣赏的笑容。
“那么爷爷只有一个要求，你留下来……”抬手示意刚想张嘴的北希不要说话，金明道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丫头啊，我知道你为什么想搬走，你真的以为自己占了我的便宜？爷爷既然能做成一个如此规模的娱乐帝国，会是一个做赔本买卖的商人吗？”
“爷爷老啦，想要身边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可惜当年贤俊他爸妈只生了这么一个小子，男孩子长大了都外向，小孙女多好啊！”
“我心脏病发昏倒街头，是你救了我。我住院时，还愿意腾出时间陪我这个老头子聊天，做饭给我吃。我知道，当初贤俊那小子肯搬回来，就是因为你故意激的。遇到你是我的福气，这么一个善良体贴的女孩子，谁不喜欢？”
“老天白送了我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孙女，我一定得好好护着，轻易不肯放手的。”
北希哭得稀里哗啦。
尽管与爷爷亲近，尽管对这个家渐渐熟悉，但她的内心里，始终装的是迟早会离开的念头，每一句的问候都想好了相应的道别，每一次聊天就想到离开的落寞……她其实从未真正去融入这个家，从未真正回应金爷爷付出的关心。
当她以为金爷爷，和在这间屋子里认识的所有人，都将会是她人生里的一个个过客时，原来已经有一个人，早已在心里把她当成真正的亲孙女，用关心和疼爱让她明白，这里不是中转站，而是她可以一直依赖的避风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