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几人随便吃了些东西,就走进废墟,寻找尸骸。
本来他们想让纪白翠留下休息。可纪白翠非要跟着,嘴里说要帮忙,实际上似乎是害怕什么。
成钧以为她知道这里曾经发生的事,也不在意,带着她一起去了。
看着如此的苍凉,哪里还有当年的模样?成钧依稀记得,埋葬爹娘的乱葬岗就在小溪对面。
然则这么多年,实在难以寻找痕迹。他走在前面,三个姑娘跟在身后。
忽然远远望见了一株枯死的老树,他快步走去。抚着树干,叹息道:
“这棵大柳树长在村子正中,小时候,爹爹带我来过几次。”
他没回头,接着道:
“那年饥荒,这棵柳树的树皮,树叶,树根都被饥民吃光了。柳树死了,柳树的周围也饿死了很多百姓。”
纪白翠根本不知道这里曾经饿死过人,听成钧这么说,顿时觉得冷气森森。
忙挽住了成亦瑶的胳膊,惊恐的四处张望。成亦瑶轻轻拍拍她的手,恨恨的道:
“二哥,我们一定要找到那个狗官,杀了他,为全村的百姓报仇。”
成钧这次并未阻拦,他更想将那狗官千刀万剐。只是不知那狗官是否还活着,大概还活着吧。
曾有句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
最好狗官还活着,他想亲自挖出那狗官的心,看看那心是什么颜色的。
纪白翠脸色惨白,颤抖的问道:
“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成亦瑶见她吓得这般,不想让她更加害怕,便简单的道:
“十几年前,这个村子发生了饥荒。狗官又贪墨了救济粮,结果饿死了很多百姓。”
纪白翠偷偷的看成钧。成钧正背对她,但那份苍凉仇怨,她能深切体味得到。
成钧是那场灾难的幸存者,她不问可知。却还是问道:
“真的是被贪墨了救济粮吗?这里距离洛阳那么近...”
成钧轻抚那株枯死的老树。
“就算没有贪墨,那么就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饿死?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谁知道京城里的人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纪白翠低着头,不再说话了。成亦瑶劝道:
“二哥,这件事和纪姐姐也没有关系。我们还是快些找二叔二婶的尸骸吧。”
成钧心情郁闷,只是点点头,便大步走去。苏雨柔忙跟了上去。成亦瑶叹了口气。
“纪姐姐,你别怪我二哥。他五岁的时候,爹娘就饿死了。能活下来,实在是万幸。
对那些人有不满意,很正常。但绝对不是针对你的。”
纪白翠呆呆的道:
“我知道...你先去吧,我有些累了,想回马车那休息一下。”
成亦瑶见她脸色难看,便不勉强。
“纪姐姐,我送你回去吧。”
纪白翠摇摇头,转身走去。马车距离此地并不甚远,成亦瑶也就不太在意,忙追着成钧而去。
三个人从早上一直找到下午,虽然发现一些尸骨,可都零零碎碎,根本分辨不出。
成钧有些伤感。不想父母到最后竟然连一个完整的尸骸都寻不到。
百善孝为先,他怎对得住故去的爹娘。成亦瑶靠着一棵树,拿出水囊小口喝着水。
成钧万分烦闷,随便找了个石头坐下,苏雨柔坐在他身边安慰道:
“成公子,你别着急。今日我们寻不到,明天还可以。明天寻不到,还有后天。”
成钧侧头看她,只见苏雨柔鼻尖额头都带了汗珠,便伸手为她擦去。望着灼热的大地,
那年也是这般,太阳火辣辣的炙烤,还没等到秋天,庄稼就都枯死了。
整个村子如人间地狱,简直是不堪回首。想到此处,不禁惨然。
苏雨柔看得出他在回想往昔的苦日子,不愿打扰,便站起身子。
忽然觉得脚底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却是一个青色的小东西。
她蹲下身子捡起,擦去周围的灰土。原来那青色的东西是个玉佩。
那玉佩很精致,上面刻着“剑英”两个字。苏雨柔忙站起身,喊道:
“你们快看这个玉佩。”
成钧和成亦瑶忙凑到她身边,成亦瑶拿过玉佩,惊呼一声。
“就是这个了。这个玉佩就是二叔的。”
成钧不甚明白,成亦瑶接着道:
“我爹爹名叫成剑心,二叔名叫成剑英,三叔名叫成剑陵。
三叔叛逃后改名字为成奎。二叔因为自愿受罚,离开素月山庄后,不能用成姓。所以不仅改了名字,还改了姓。
但是这玉佩世间只有三块,是爷爷当年为他们三人打造的。
爹爹的玉佩我见过,现在就供奉在祠堂里。三叔的带在身上,现在应该也在祠堂。二叔的这块不会错,一定就在这里了。”
听她这么说,苏雨柔和成钧都激动不已。成钧忙跪下,徒手挖掘。苏雨柔二人也跪在他身边帮忙。
挖了几下,果然发现了尸骸。又挖掘了半个时辰左右,果然挖出了两具完整的尸骨。
成钧满眼泪水,太多的话想亲口问问爹娘,只是她们根本听不到,答不了。
烈日炎炎,他看着苏雨柔和小妹的衣衫都被汗水浸湿了,多有不忍。
太多的事情,便不去想了。三人恭敬的在尸骸前磕了头,就装好了尸骨,开始往回走。
其时已经快到傍晚,现在走,天完全黑之前能找到歇脚的地方。然她们走出村子,却不见了马车。
连那纪白翠也不见了。刚开始几人大惊,以为纪白翠遭到了歹人。
但看周围,根本没有其他痕迹。只有一道马蹄,两道车辙。显然是马车被人赶走了。
既然没遭到歹人,那是谁赶走了马车?除了纪白翠本人,恐怕再无别人了。
成亦瑶本对她很有好感,但怎的这个人如此忘恩负义?
不答谢就算了,竟然还把他们的马车赶走了。里面的行李钱财也一并不见了。
幸得苏雨柔一直随身带着那个小包裹,里面有些碎银子。
因为干粮都没有,要在此地过夜。成钧兄妹自然无事,苏雨柔的身子则受不住。三人只得步行走了十几里路。
成亦瑶还好,而苏雨柔毫无修为,就算后来成钧强行抱起她,脚上还是在之前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等到天黑透了,几人终于赶到了之前打听溪头村的那个小村子。
村子很小,这个时间几乎家家都吹灭了蜡烛。只有那日指点他们小溪的老人开门留下了他们。
老者并非独居,还有个年迈的妻子。想两位老人,这般年纪,相依为命,倒是实在清苦。
老人很好客,把家里的玉米面馍馍都取了出来。但分到手里,只每人多半块。
那老者歉然道:
“现在日子不好过,没有好东西招待各位,实在对不住。”
成钧忙道:
“您能收留,我们已经深感大恩。哪里还敢挑三拣四?”
苏雨柔从手腕上退下个翠玉镯子,交到老太太手里。
“老婆婆,这个您收着。”
那老婆婆把手镯塞回她手里,用手比划着不要。原来那老婆婆竟是个哑巴。
苏雨柔轻咬嘴唇。她生活在青囊水榭里,过着吃穿不愁的日子,怎想得到,天下百姓过得这般艰难。
她偷偷的把手镯放到土炕的席子下。那老婆婆丝毫没有发觉,见苏雨柔白嫩的脚上的水泡,比划了几下。
那老头道:
“两位姑娘,老婆子让你们进里屋去。今晚就委屈二位和我那老婆子住在一起了。”
苏雨柔行了个万福,成亦瑶说了句谢谢。便扶着苏雨柔进了里屋。
不多时,那老太太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放在地上,指着苏雨柔的脚。
苏雨柔会意。
“多谢您了。”
那老太太笑笑,坐在炕头,拿过一件破粗布衣裳,细心的缝补起来。
外屋,成钧和那老者坐在一起聊了些闲话。后来说起了那年的大灾。
那老者回想的时候,依然难以平静。说得多的就是饿殍遍地,惨不忍睹。
成钧曾经切身经历,更是听得悲伤。
那老者一家也是幸存的,可惜那场大灾后,儿孙都没了消息。
不知是逃荒到了何处?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
他叹息道:
“我和老婆子我俩现在已经有一半进了黄土,都无所谓了。
可是当年贪墨救济粮的狗官还活着,我死不瞑目!”
成钧身子一动。
“老人家,那狗官现在何处?叫什么名字?我定要替死去的乡亲们报仇!”
那老者看他不似普通人,或许有望报了大仇。便道:
“此人是春风县县令纪达。他做县令十几年了,贪赃枉法,杀人如麻。
壮士要真能为民除害...”
说着便要跪下去,成钧慌忙扶起他。
“老人家,您放心吧。此人不除,我对不住当年死去的人。”
他继续道:
“明早我们就去春风县,取那狗官性命。”
那老者激动不已,双手颤抖,连说话都说不出。成钧义愤填膺,却更迷茫。
当今的天下,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论私仇,他必然要杀了那个狗官。但为天下苍生,杀一个县令,就能让百姓免于水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