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钧在小客栈里又躺了两天,才能撑着站起。期间小二来看望过他几次,便即不再理睬。他也不甚在意,只是看着房间桌上的断了弦的伏羲琴,
想起因此遭受天谴的紫蝎魔王,还有那为情冲进电闪雷鸣中的冰烟。又想起因为道家心法,造成的生灵涂炭,不禁悲从中来。
他极少哭泣,纵然受了多大的伤,也从未流过一滴泪。这时候再也忍耐不住,蒙住头低声呜咽。没人看得到,他此刻也不害怕被人看到。
这一举,他确是错了。错的彻彻底底,错的不可挽回!没能杀了白文萧不说,牵连了如此多的生灵。如此罪孽,他当真承受得了吗?
就算承受得了,死去的人也不能活转了。世事从来都是这般,耳边不觉响起了冰烟涌身而去时的那句话: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不能同世生,但求同归土。”
悲伤的诗句中,透出的正是世上的诸般无奈。真情如斯,事事如斯!
他叫小二雇了辆马车,背起伏羲琴。他遥望昆仑八宫的方向,只得深深叹了口气,踏上了去苏州城的路。
或许只有在苏州城,在青囊水榭,在苏雨柔的身边,才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心底的那份安宁。
曾经那离不开的天墉城,因为有放不下的情意,大概也因为苏雨柔在那。现在的苏雨柔应该在苏州了,那个孩提时代在一块玩耍的姑娘。
他们也当真该有个结果了。他早就决定,现在不想再等。所有所有的顾忌,经历了一切后,都已经远去。
马蹄达达,他从大理城,一直走到了苏州城下。每距离这里近了些,就多了些激动和不安。那份不安,心烦意乱,他也不明白,为何会有不安?
苏州城一如十几年前,依旧车水马龙。在城外,他付给车夫的钱,大步的走了进去。这么长时间过去,如同一场大梦。
他受过苦楚,历经生死,也造了这么大的罪孽。真希望醒来后,只要心爱的姑娘在身边,什么都是假的。
在太湖畔,他走上了那座木桥。青囊水榭的弟子认得他,礼数甚恭。直接引着去见苏致远。那院子仍是当年那院子,当苏致远打开的房门的时候。
只见他面容憔悴,眼里尽是血丝。见了成钧,才露出欣喜的神色。成钧躬身下拜。苏致远扶起他道:
“孩子,你没事吧。”
成钧摇摇头,那场浩劫,他不愿说给马上就成为自己岳丈的人。苏致远也不再多问,将他让进了屋。
房间里只有几处落脚,其余都堆满了书籍。苏致远拍了拍脑门,笑道:
“你看我,都忘了这里太乱。跟我去厅里坐,咱俩好好说说话。”
成钧看着那满地的医书,还有苏致远疲惫的神色,心道:
“苏伯伯一定是在找寻什么治病的良方。却不知是谁患了重病,要苏伯伯这般尽心竭力?”
转而一想:
“会不会是雨柔的姥姥姥爷,要真是这般,我该当帮帮苏伯伯想想办法才是。”
此刻苏致远已经出门,便只得跟了上去。苏致远走在前面,一言不发,似乎满怀心事。成钧知道他性子外刚内柔,或许因为那难治的疾病,有些心烦,便不先开口相询。
转过了几个弯,苏致远才道:
“上次你离开夙阳殿后,去了紫蝎教?”
成钧身子一动,开口应了。苏致远也不看他,接着道:
“白哲翰的话的确说得有些重了。但他是长辈,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成钧道:
“苏伯伯所言甚是。白师叔只是言不由衷,作为父亲,当然不想自己的儿子无法立足天地间,这我都能理解。”
苏致远停下脚步,回头淡淡笑笑。
“想不到你能认识到此节。不能说你白师叔没有私心,他或许真怀疑过你。但只要蛇妖就不能取出内丹。
到了那一日,我们还能多几分胜算。不过你白师叔或许希望白文萧能活着。”
成钧想起那天谴之下的一幕,更觉黯然。他想跟苏致远说,紫蝎魔王和冰烟大概都在天谴之中灰飞烟灭。可心底总是有个声音在呼唤,他们都还活着。
有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强咽下。
青囊水榭的大厅之上,成钧与苏致远对面而坐。苏致远喝了口茶,道:
“上次的事情,牵连不小。别说我青囊水榭和素月山庄,就连阆风巅都对天墉城的做法有了意见。当时我气愤得很,便即回了苏州。”
成钧愣了下,道:
“苏姑娘没与您一同回来?”
听到苏姑娘几个字,苏致远身子一动。就算他荣辱不惊,脸颊还是变得煞白。成钧眼光如电,见此情景,心里莫名的烦闷。他颤抖的问道:
“苏伯伯,出什么事了?”
苏致远定了定神,道:
“没出什么事,你别胡思乱想了。”
成钧虽然不聪明,却不是傻子。任谁都看得出,有的事情,苏致远在隐瞒他。猛然想起刚刚房间里满地的医书,还有苏致远那憔悴的神色。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明了,但他逼着自己去安慰,一定没有什么大事,一定没有!
他汗水涔涔而下,呆呆的坐着,忘记了,或者根本就不敢去问。
良久良久,两个男子相对无言。最后苏致远先道:
“雨柔,生了重病。”
只过了这些时候,他已经嗓子沙哑。成钧惨白的脸上,更显可怖。要是连苏致远这等当世数一数二的神医都说是重病,那到底是多重的病啊?
成钧紧咬嘴唇,撑着站起。向前迈了一步,便摔倒在地。苏致远上前去扶,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扶起。成钧身子晃晃,仍是站不稳。
苏致远只得让他坐下。忽听“咔咔”几声,似是木头断裂一般。成钧心里仿佛有块大石头压着,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苏致远在他胸口点了几指,才稍稍平复。他顺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沙哑的道:
“一定有办法的,是吧,苏伯伯!”
苏致远点头道:
“一定有办法。”
成钧这才定住心神。
“苏伯伯,我得去陪着她。”
说罢站起身。身后又传来一阵阵“咔咔”之声,他也不在意,当先出了门。
苏致远跟在他身后,心中更加的坚定。自己做了一辈子神医,救人无数。纵然再精湛的医术,也不能保人不死。但自己的女儿,不论如何都要治愈。
就像每个父亲一样,就像郑广山为郑惜雪付出的所有一样。他咬着牙,更坚定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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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南疆,大水仍未退去。皇甫乘风横抱着柯珠,终于找到了南宫英易。南宫英易不愿独活,一心与紫蝎教共存亡。
若不是他修为精湛,又被皇甫乘风所救,这位昔日叱咤风云的紫蝎教教主早已葬身波涛之中。
但还是昏迷了几天,醒来时也精神萎靡,想起到在自己手中兴盛的紫蝎教就这么没了,顿时悲伤不已。
皇甫乘风与柯珠百般安慰,却不见成效。他们在点苍山上当年皇甫乘风隐居之地度日,虽然心中难受,却有了难得的安静。
只有南宫英易,每日站在山顶,望着大水,不知在想着什么。
白文萧也在这场浩劫之后不知去向。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还活着。这个人聪明一世,缕缕化险,总是能绝处逢生。
他现在在哪,没人知道。若是能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了此残生也是好的。但这种人,会甘愿这么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