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南桥派出。所天气,太阳雨。
我和繁繁带上小家伙离家不久,老天就下起雨来。和着头顶毒辣辣的太阳,象是到了热带雨林。出门前,谁也没料到凭空来一场雨,又是赶在离南桥派出所仅有一半的路程,去也不是,回也不是。于是三个人失魂落魄地冲进便利店,盼着很快就能雨过天晴…。时间漫漫流逝,老天却仍没有提前放晴的征兆,我担心胡子张等不到我们,自己先走。匆匆买了两把雨伞,拖儿带女地消失在茫茫细雨中。
星期天是个大赦天下的好日子,南桥派出所热闹异常。川流不息的喧闹堪比古时候的午门行刑。窗外的雨依然稀稀呖呖,拘留室里到处飘散着脱胎换骨的气息,仿佛这里空气中的每一颗尘埃都浸渗着让人无法自拔的良知,这里的一切都是善良的!善良的人,善良的心,善良的呼吸…还有善良的手铐?!
“狄伯伯,麻烦你了,张老师最近好么?”繁繁顾不上湿漉漉的头发,问大鼻子胡子张的近况。他们见过面,不过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记得是在时钟旅店,大鼻子误以为繁繁是卖那啥的,我是嫖那啥的,差点把我们当影响市容的典范给拘了。
大鼻子淡淡报了平安,没有过多寒暄,泡了三杯茶让我们稍等片刻。没一会儿便领着胡子张从拘留室里出来。两星期时间不算长,当我再次见到胡子张,却象隔了两个世纪那么久。眼前的胡子张浑身充满活力,除了不见了那撮及富沧桑感的胡子,其他地方都毫无掩饰地洋溢着一股悸动。
“呀!是你们啊!你们怎么来了?”胡子张一见到我和繁繁,喜出望外。
“张…张老师,我…我们来接你。”我脸上满是尴尬的弧线。
“小女孩真可爱啊!是你们的!”胡子张根本没在意我的话,抱起小祖儿乐呵呵地问我们。他似乎把这里当成了家长里短的地方。
“张伯伯好,我叫庄念祖,今天我跟爸爸妈妈是来接张伯伯的!”小家伙扑闪着大眼睛跟胡子张说话。
“张老师,我…!”
“哦,你是陈繁繁同学对么!我听说过你,你妈妈不简单呐,学校合并可是大手笔啊!”胡子张没等繁繁介绍自己,抢先一步,一语中地。
“张老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学校合并的事有变,也许不会拆!”繁繁被胡子张窘得满脸通红,静静呆在一旁。虽然来前我们考虑过胡子张或许会因为学校合并的事,有所不满。不过当真再提及此事,不免还是有些心虚。我赶紧把学校暂缓合并的事告诉胡子张,弥补一下他此刻的心情。
“唉!拆就拆吧!老喽,不中用了,跟不上时代了!想想我们这帮老家伙真是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哈哈!不见武林豪杰慕,无花无酒锄作田。闲云野鹤的日子谁不羡慕呢?!从此不问江湖事,偷得浮生半日闲嘛!”胡子张放下小祖儿,脸上写满了洒脱。
我和繁繁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胡子张此刻的神情让我们捉摸不透。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便胡子张真的气定神闲,我和繁繁也做不到象他那样。
正当我们三人各有所思时,突然一个和小祖儿差不多年龄的小男孩摇头晃脑的冲我们跑过来。小东西头戴一顶墨绿色的军帽,身上背着一支玩具冲锋枪,长得虎头虎脑,特别是脸上一只小大鼻子,格外扎眼。
“我们玩警察抓强盗好么,小妹妹?”男孩跑到小祖儿面前,命令似的问道。
“可以,不过你要叫我姐姐。”小祖儿两手插腰,奶声奶气要求男孩子。
“为什么啊?”小男孩鼓鼓肚皮,略有不满。
“因为我长得比你高呀!你比我矮,所以要叫我姐姐!快,矮冬瓜弟弟快叫姐姐!”小祖儿一边说一边上前拍拍比她矮小半个头的男孩子脑袋。
小男孩踮起脚尖,试图这样能高出小祖儿一点,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总是差一点点;恩,好吧!姐姐,我们来玩警察爪强盗好么?我叫狄小锋,你呢?”
“狄小峰!”小祖儿嘴里嘟囔一句。
“恩!对,狄小锋!神探狄仁杰的狄,人小志气大的小,雷峰的峰。”小男孩仰起脸蛋,自豪满满。
“我叫庄念祖,圣人庄子的庄,好好念书的念,祖…恩!容祖儿的祖!”
呵呵!两个小家伙的开场白把在场的人逗乐了,气氛顿时活跃不少。这样的自我介绍含金量不低啊!小男孩这么说,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要是没错的话,他一定是大鼻子的儿子。真是虎父无犬子!不但五官特征鲜明,连自我介绍都充满职业感。
两个小大人相互认识后,手牵手玩警察抓强盗去了。
看周围的气氛活跃起来,我想着找个话题和胡子张再好好聊聊。没等我张口,突然从门口走传来一个高八度的女性音色。
“快走,别磨蹭,等你好几天终于逮到你了。看你还往哪里跑!”我顺着声音看去,走廊里一快一慢错步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老妇人,高八度就出自其口,中等身材,不矮但胖,左手臂上缠着一条鲜红的治安袖章。一见到此景,我立即辨认出老妇人就是观音大士,大鼻子的老妈。被她押着的那个犯人竟是我众里寻尔千百度的鸭舌帽。此刻正委靡不振地蹒跚在灯火阑珊处。
“大娘,求求你放了俺吧!俺保证这是第一次,俺以后再也不敢了。”鸭舌帽显然没注意到我在。一副苦行僧扮相,低眉顺眼地向大鼻子老妈表明自己是初犯。
“少罗嗦!第一次!来这里的哪一个不说自己是第一次!别跟我耍花样,有话留到里面再说!”大鼻子老妈立场坚定,对鸭舌帽的拙劣伎俩了如指掌,严厉镇压。我原本想挺身而出帮她指证鸭舌帽,一见姜还是老的辣,便放弃了做污点证人的打算。
鸭舌帽眼见无隙可钻,乖乖跟在大鼻子老妈身后。一声不吭,静等着自己命运的归宿。
很快大鼻子老妈把鸭舌帽移交完毕,返身回来时发现了我们。我赶忙上前打招呼,心里七上八下,原因是她儿子头上那一棍,对此我一直心怀内疚。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大鼻子头上的伤也早已结疤痊愈。可一碰到他老妈,多少还是有点过失情结。
好在大鼻子老妈并未怀疑,反而对我们的到来赋予极大的热情。由于她的加入,使得我和胡子张之间的尴尬处境顿时豁然开朗。繁繁也似乎没刚来时那样拘谨,和胡子张有说有笑。如此这般,外人决看不出我们之间微妙的关系。
聊了一会儿,我抬手看表,时间不早了准备告别。这时,大鼻子老妈突然神经质地拉我到一旁;小伙子,大娘麻烦你一件事。”
“没事,大妈!您说!”见她神情严峻,我贴耳上前小声附和。
“小伙子,我儿子被袭一案到现在还没有线索。听说现场就在你家附近,你帮大娘打听打听,看看有什么发现,大娘不会亏待你!”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面对大鼻子老妈的盛情要求,我哑口无语。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神令我为难,正当我急得一筹莫展时,大鼻子及时赶到;妈,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星期天在家好好休息么!”没等他妈回话,大鼻子又转身对我们说;快回去吧!派出所里没什么好聊的,别在这儿影响别人工作。”大鼻子老妈应允一声,看了我一眼,匆匆走开。我心里清楚,大鼻子为我解了围。立刻叫小祖儿回来准备回家,可是叫了好一阵,不见小家伙答应。于是就一个人去楼道里找,结果还是没找着。我正考虑是不是让大鼻子过来帮忙,突然他儿子的哭声从二楼传来。
我关照繁繁和胡子张在楼下等我,和大鼻子上了二楼。一上楼见他儿子脸上弄得脏兮兮,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墙角哇哇大哭。
“狄小峰不哭不哭,告诉叔叔怎么了?”我掏出纸巾帮他擦掉脸上的灰尘,扭头朝小祖儿瞪了一眼。小家伙头上扣着狄小峰的军帽,手里端着人家的冲锋枪,得意洋洋地冲我做鬼脸。
“哭什么哭,不许哭!”大鼻子没好好劝自己孩子,眉头紧闭,大骂小孩子没出息。
“你骂他做什么!是我家小祖儿不对!来,狄小峰,告诉叔叔怎么回事,叔叔打姐姐。”我忙劝大鼻子消消气,别吓着孩子。
小男孩停止哭泣,抽抽噎噎;叔…叔叔!姐…姐姐…打…打警察!还…还抢警察…察的枪…!呜…!”
“不许哭,你还哭,我…!”大鼻子儿子说到伤心处,望着小祖儿手里的冲锋枪,又悲悲切切哭起来。大鼻子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要骂,被我一把拦住。
我劝了小男孩一会儿,又拿出一包零食给他,总算不再哭了。扭头厉声问小祖儿;祖儿,你干什么欺负弟弟,快把帽子脱下来还给弟弟,还有冲锋枪也拿过来!”
“不要!是他输给我的,我不给!”小祖儿一口咬定东西是狄小峰输给她的,两只手死死拽住冲锋枪不肯松手。
“什么输给你的,明明是人家狄小锋的东西。快还给人家,爸爸生气了!”
“不给!是他要我做强盗的。他打不过我,我才拿的。”小祖儿紧绷着胀得通红通红的小脸蛋,犟头倔脑地顶我的嘴。
小男孩见小祖儿那么霸道,心想冲锋枪有可能是拿不回来了。也不敢找大鼻子帮忙,又开始抽泣;呜…我让你当强盗,可…可是,强…强盗不可以打警察的呀!呜…!”
大鼻子见状,气得直要头,恨不得上前教训他儿子一顿。我赶紧拦住他;小孩子打架正常的很,你何必当真呢!算了算了,再说也是我们家小东西不对,怪不得你儿子。”大鼻子被我暂时劝住,气不打一处来。小祖儿又不肯让步,两个父亲,一双儿女,就这么僵着。幸好没多久,繁繁和胡子张赶了过来。小家伙对繁繁还是敬畏有加的,繁繁稍稍一瞪眼睛,没多大工夫就服服贴贴地摘下帽子,卸下冲锋枪,老老实实地跟狄小锋赔礼道歉。小家伙们不再吵闹,大鼻子气也消了,随便和我们聊了几句后,领着儿子离开了。
别过大鼻子,我们走出南桥派出所。这时天已经放晴,抬头望去,远处的太阳恍若一道破尘而出的极光,发出金灿灿的颜色。棉白色的云层在它的照射下,宛如一尊闪烁着耀眼光芒的雕象,熠熠夺目。
趁胡子张逗闹小家伙,繁繁递过来一个眼神。我连忙从包里拿出五百块钱,把胡子张叫到一边,嗫嚅道;张…张老师,这点钱你先…先拿着。学校的事,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决不会袖手旁观!”说完,顿时感到无地自容,恨不能托身变成土地公公,遁地逃走。但是我又实在找不到比金钱更好的东西弥补他。繁繁的原意是让我送点烟酒给胡子张。但是胡子张平时不沾这些东西。用他的话说,烟酒乃世间宿物,推杯换盏之间,浪费青春几许!吞云吐雾之时,蹉跎岁月无数!我们这才决定送点钱,尽一点绵薄之心。
胡子张看看我手中的钱,突然仰面哈哈一笑;呵呵!小伙子!钱乃铜臭也,既为铜臭,老朽怎敢恭维。若是送烟送酒,则来者不拒啊!呵呵!烟乃天罡气,塞过活神仙!酒是孟婆汤,不见愁与哀!哈哈!好了好了,天放晴了!天终于放晴了…!”
我收起钱,缓缓抬头。天上骄阳刺眼,天放晴了…!忽然,一只乌鸦在我头顶盘旋而过,随后落下几滴鸟屎,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我面们上。接着嘶鸣两声,朝天上最亮的地方飞去。
我擦去脸上的鸟屎。呆在原地。天…真的放晴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