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小桃青把被子抱到外面去晒,就听见她和那些人说,“你们不会整晚都站在这里吧?昨儿个站了一整天饿了一整天,不觉得难受吗?待会儿我多煮一点白粥,你们多少吃点,反正你们家侯爷又不知道……”
在屋里听着,她说了一通也没人搭个话,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我掩嘴笑了笑,随她去闹。
不出一会儿,小桃青忽然跑进来,又惊又喜地拉住我的手说,“小姐,你看谁来了!”
微微一愣,好奇是谁能让她这样欣喜,便走过去往外看,站在院门口的中年男子,正负手端详着小院。
手中的木梳啪地一声掉落到地上,望着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缓缓走近,心头蓦然紧张起来。
他走进屋里,小桃青连忙搬了张凳子给他,“老爷,请坐!”
见我低着头不说话,父亲将地上的木梳捡起来塞到我手里,又环视一圈屋内简陋的摆设,才嗯了一声坐过去。
微微侧目看向门外,千尘领着那些家丁早已回避去了院子外面,我心一沉,想着这件事怕是与靖远侯有关,不由暗暗恼火。
“孩子,过来。”他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踌躇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我垂着眼眸,没有抬眼去看他。
“之前是爹疏忽你了,让你吃苦受了委屈,待会儿叫人将东西收拾一下,同爹回去吧。”
多么简单轻巧的一句话,究竟是该怨他恨他,还是该为他的到来而感动万分?他明明是我的父亲,可我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甚至觉得相处起来十分尴尬和不安。母亲等了他半辈子,捱到病逝的时候他也不肯去见她一面,他那么自私无情,伤透了母亲的心,如今又要带我重回那个冰冷的牢笼,终究只会害了我。
我想,他应该从未替我想过,玉府有那么多孩子,他甚至已经忘了我的存在,之所以愿意屈尊来这里找我,大概是靖远侯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仅存的亲情,竟是倚靠别人的势力乞求来的,我真的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来找我,与他,恐这一生都做不成父女。
“回家以后先好生休息着,改日我让人去云山,将你娘的土墓修整一番,旁边再种上几株海棠和矮松,当作陪伴。”他看了我一眼,又道:“过去是爹不好,忽略了你和你娘,但今后爹会好好待你,你且安心回家吧。”
我抬眼看向他,口中幽幽念道,“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念到最后,我不禁流下眼泪。
回想起母亲患病之后,总爱反复书写唐婉的这首《钗头凤》,虽然她与唐婉最终的命运一样,都是相思成疾、郁郁而终的结局,唐婉却比母亲幸福百倍。唐婉是一个极重情谊的女子,与陆游的爱情本是十分完美的结合,却毁于世俗的风雨中,至少他们曾经相爱相守。而母亲,不仅要和多个女子分享一份爱,甚至从未得到过这份爱,同是一首《钗头凤》,道尽了母亲的凄怨和悲哀。
父亲目光游离,像是勾起了某些回忆,最后叹声道:“是我辜负了你娘……”
我闻言心中一痛,闭上眼,终是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