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匕首,短小精致的很,但是却能给人一种安全感。她想,也许是在父亲身边呆久了,所以沾了父亲的气息。上面的绿色玛瑙,颜色比她的裙子还要深些。她将匕首配在自己的腰上,开心地笑了。
墨月牵着她下来的时候,所有的目光跟着她的脚步,送她回的座位。她的心跳得很快,在那么多人中,她还是感觉到了他。此刻,他也为她骄傲吗?她踩着灯光,小心翼翼,脚踏实地。
晚宴完毕之后,上方帮着将军招呼客人并安排送他们回去,直到送走最后一人,看着空荡的大厅,漆红的铁门,他才觉得有些累。
“祥叔!”他的声音淡淡的,不像平时操练时的浑厚,也没有了刚才圆滑的磁性腔调。
“是,少爷,有什么吩咐?”欧阳家,除了将军一家和上方,家里的一切都由祥叔做主。
“将军和夫人安歇了吗?”“是的,已经回房了。”祥叔站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动,上前一步问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今天在里屋乱说话的是谁?”
祥叔停顿了一下,看着身边昂首挺立的少爷:“是内人的侄子。”想起当年将军带回来的少年,再看着如今挺拔的身姿和那日渐成熟的气度,祥叔心里叹息了一声。
“以后选人进府,不光背景要干净,嘴巴更重要!”
“是!那怎么处置?”
“既然是你亲戚,且绕过他一回吧。”上方往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但是,不能再用了。”
他说完,朝着花园走去。刚才的觥筹交错衬得此刻的园子出奇的安静,上方忍不住停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眼月亮。
月光还是很好的,泄了一地的白霜,远远的,他就看见了亭子里亮着的灯。
“小姐呢?”他轻声问。墨月指了一个方向,他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缇儿,怎么一个人坐在这?”晚宴之后,他见墨月牵着她走了出来。她已经一个人在假山上坐了好一会,他也站了很久,见她对着手里的匕首笑了,才走了上去。
“上方哥哥,这是爹爹送给我的。”欧阳缇骄傲地拿出来给他看。
“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把匕首是你欧阳缇的,上面有字,是赖不掉的。”
“是吗?”欧阳缇拿起匕首翻来覆去的看,终于在刀尖上看到了一个字:靖。“你怎么知道的?”
“将军就是用这把匕首剜去我身上的腐肉,救活我的。”他说的轻描淡写,欧阳缇却颤抖着,匕首掉在了地上。她只有一年的记忆,而这些记忆都是锦衣玉食和关怀组成的,那些战场上的东西对她来说,太遥远。
只是想想已觉得害怕,她把手放在上方的左肩上,“是这里吗?”上方的身子一震,“你怎么知道的?”
去年夏天,被救回来两月有余,她已能下床。但所有人都不愿意她走远,总是缇儿,小姐地叫她,跟她说一些她一点也没印象的事。她开始烦躁,然后发脾气,拿剪刀绞自己的头发。母亲哭着求她,她才停止动作,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一日午后,侍婢们都去歇着,只留墨月一人。墨月在门口睡着了,欧阳缇轻轻地走了出去,成功逃离大家的视线之后,她第一次觉得开心是个什么滋味。
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去,只是漫无目的的走。拐了很多弯,走了几个院子,才见到一扇门,匾上面写的字,她后来才认识:崇武。
门是掩着的,她站在那里,犹豫了几分钟,还是凑了过去。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是透过这样的门缝。可是,她没有把他看扁。
她看见了肩膀后面的疤,一大块,有碗口那么大,陷下去的!她吓得叫了一声,跌了进来,他转身,先是一惊,然后给了她一个春天里才有的迷人微笑:缇儿!
“原来那日,你看见了。”上方将匕首系在欧阳缇的腰上。
“嗯。”她老实地点头。
那日,他扶起她,拍掉她身上的灰,将她腰上松掉的带子系紧了些。她很囧,脸有点红。上方拿出一块丝帕,擦去她脸上的土尘,还有额上的汗珠。
“大家都说你病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但我却觉得,你还是那个与众不同的欧阳缇。”上方想起那日她倔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可我连《诗经》都背不全?”如果她真的像以前一样,真的聪明如昨的话,她怎么会总是因学问一事,让父亲头痛不已。
“这么久以来,你还是第一个闯进‘崇武’的欧阳家的女人。”上方还记得八年前的一个冬天,欧阳缇穿着红色的袄子,第一次进来。这些男子穿的都是灰色,天地间只是一片雪白,突然闯进的红,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不冷吗?”她开口问他们其中一个,离她最近的上方。
说起这事,欧阳缇现在的脸上又闪起一片红晕。当时也不知害臊,一大群大人光着膀子,站在她面前,她也只替他们觉着冷。
“姐姐才是你说的与众不同,她可以跟爹爹一起上阵杀敌,她会背诗,还写的一手的好字,她还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崇武’。”欧阳缇说起姐姐,既兴奋又失落。
说起姐姐,欧阳缇看见上方的脸上也闪过一阵异样,很快,快得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爹爹为什么要把它给我?”其实,她觉得应该给姐姐的。
“日后,你就能了解到他的苦心了。”
“上方哥哥,我想学骑马,你能教我吗?”欧阳缇一脸诚恳地盯着上方。
“等你的身体再好些。”
“什么时候才算好?你不愿意教就算了!”她很少这样追问,如果他说的好是恢复到以前,那她一辈子也不用再骑马了。她也很少发脾气,因为她知道,曾经的欧阳缇有多优秀,现在的自己就多叫人失望。所以,大部分时候,她会听从别人的规劝和安排。
面对上方的时候,她偶尔有固执的冲动,那是一种小小的自信,自信地认为他会做她想要他做的事。在其他人面前,在她恢复聪明之前,她都要乖一点,再乖一点。
“等我这次出征回来吧,你愿意等吗?”上方顺手摘了一朵花,在欧阳的面前晃晃。
欧阳缇兴奋地夺了过来,“当然!你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
“这是什么花?这么小,这么难看?”欧阳看看她手里的花,好奇地问。
“满天星。”
后来,她又见到这种花,是在一个极寒的地方,离这里很远。
回去的路上,墨月很开心,“小姐,以后再也没人敢乱嚼舌根了。老爷这样疼你,日后的姑爷定不敢欺负你的。”欧阳没想到父亲的一番话竟会有这样的作用。
“这么晚了,您真的要去找老爷吗?”欧阳走的很快,墨月紧跟着。
“每次爹爹听我背诗,都会很开心。我已经把刚才的诗背会了,一定要背给他听,让他高兴高兴。”说完,她又加快了脚步。
走到父母亲的房间,欧阳缇准备敲门,听见里面有哭泣的声音,是母亲。
“你明知此次出征危险,却为何只要求那么少的兵马?”
“丝络,你要相信我!打仗贵在兵精粮足,我们的士兵都是我一手操练,绝对可以以一敌十。”
“缨儿和上方,你要保护好他们。还有你自己,也要千万保重,为我和缇儿。”欧阳夫人的哭腔,让站在门外的欧阳缇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我当然会为儿女着想,今天的话一说出去,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人来提亲。你要好好为缇儿斟酌,替她寻一户好人家。等我回来,就将缇儿的事定下来。”
“缇儿还是个孩子???不能太早。再说了,缨儿是姐姐,这么做好吗?”欧阳夫人断断续续,门外的人听的不真切。
“缨儿是要留在家里的,幸好有上方,我见他们俩也处的很好。这件事,我想你也是赞成的???”
欧阳缇没有进去,也没有再听下去,她对墨月说还是不打扰爹娘歇息了,转身往回走。墨月不敢出声,也紧紧跟在后面。回到房间后,她就坐在梳妆台前,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十五岁的年龄,到底是几岁人的通达情理?
原来,今晚的事,父亲竟是为了将她嫁出去!
一年了,她才将这府里的一切熟悉,她才记住了自己的爹与娘,姐姐还有哥哥。她对这世界如此陌生,如果出了这扇门,她连如何自处都不知,又要怎样待那所谓的夫君?
想起今日那些夫人所说的话,捡起的勇气一点一点消失,一切都太可怕!
“小姐,你别哭啊!求求您了,您别哭,看见您哭,奴婢也想哭了。”墨月轻轻擦去欧阳眼角涌出的泪,泪水像挤出的弹珠,一颗一颗往外冒,没有停止的趋势。
“小姐,老爷夫人也是为您的将来设想。女人,总是要嫁出去的。他们怕您受委屈,才会想着现在就替您选人。您要明白他们的一片苦心啊?”
“为什么是我嫁出去?”欧阳说出之后,眼泪却止住了。墨月看着她,心疼的很,却不敢说出理由。
“是我不如姐姐。”事实被自己说出来,似乎才没那么残酷。她想,她不如姐姐,只有姐姐才能守住这个家,她只能嫁出去。
可是,父亲也是爱她的,她摸着怀里的匕首,心才慢慢静下来,只默默流泪。墨月站在她旁边,着急的很却又说不出安慰的话。不多时,欧阳缇似是想通了,说了句“困了”,墨月伺候她梳洗,直到躺在床上,她都没再说一句话。
墨月问要不要陪她睡,她说不要。以前每当她心情不好,尤其是因为读书这种事心情不好的事情,她都要墨月陪她睡。墨月说留一盏灯吧,她点了点头。墨月替她掖好被子,才出的门。
夜真的很安静,尤其是一番热闹之后。
欧阳起身,拿起绣花剪刀,将那燃着的蜡烛的芯剪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