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五零年代,他和她都有些生不逢时的悲哀。在那个年代出生,需要经历物质的稀缺,精神的匮乏,以及文化的压制。他和她都出生在穷乡僻壤,他是村里的会计,浓眉大眼,因外出搞建设才认识她。她身材娇小,是家里的老大,也是父母唯一的女儿。她和他的结合并不是因为所谓浪漫的爱情,而是因为在那个特定的年代里,食不果腹,家里少一个人就少一些负担,所以,他们走向了婚姻。某些时候,我也很羡慕那样的婚姻,少了许多繁琐而媚俗的条条框框。
父亲沉默寡言,无论什么场合,不轻易发言,似乎这类人多半具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魄力,父亲也不例外。他总是友好对待身边每个人,即使是别人有负于他,他也从不和人计较,这样的人当然拥有很好的人缘,“老好人”的标签一直伴随父亲大半生。母亲常说:“要是有谁和我们家这位同志过不去,那人肯定多少有些问题。”事实上,母亲是个很挑剔的人,追求完美,有点爱唠叨,但她善良,贤惠,中国旧时代里农村妇女的典型。然而父亲总能包容母亲的一切缺点,这么多年,从不埋怨她什么。
也许正是因为在他们所处的那个年代里饱受文化之苦,他和她清贫一生,却一直坚持“再穷不能穷教育”的观点。于是,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里,我和比我大十岁的哥哥都如愿上了大学。那一年,我才小学毕业,全然不懂得父母的艰辛与不易。后来长大后才不由感觉到父母的伟大,在八九十年代的农村,供给两个孩子上学就像现在年轻人自己挣钱买房一样困难。哥哥上大学后,那会儿方圆十里都没有电话,母亲常会念叨起哥哥,不知在外面过得怎样,有时候母亲会让我给哥哥写信,父亲在空闲的时候也会写信给哥哥。那时候,书信是我们唯一的通讯方式。后来,我上高中了,每个月才放一次假,学校实行全封闭式管理,每周周日中午家长可以进学校看孩子,给孩子送点吃的。那时候我在学校住宿,母亲三年如一日,不管是在烈日炎炎的夏天,还是在寒风瑟瑟的冬天,她总会在每个星期日的中午出现在我的教室门口,手里拎着一包水果和她亲自为我烧的饭菜,无一例外,班上所有同学都羡慕我有这样一个妈妈。再后来,我上大学了,哥哥结婚了,我们都不在父母身边。哥哥的婚姻生活并不那么幸福,母亲总是很担忧,每次回家,母亲总是泪眼婆娑地和我聊起家长里短,原来,在父母眼中,我们永远是令人操心的长不大的孩子。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他和她也许是例外吧!没有感情基础的结合,清贫一生,拉扯两个孩子长大成人,他和她渐渐老去。如果说他和她倾其一生抚育我们兄妹俩让我感动并感激,那么,他和她三十多年的相濡以沫应该让我感到震撼吧!母亲偶尔发牢骚,父亲从来不会跟她较真,他不善于表达爱,从未对她说过一句甜言蜜语,却总是用行动表达内心的细腻。她呢,虽然嘴上总是有些抱怨,却总是不愿意听到别人说起他的不好,还处处宣扬家里的这位“老好人”。父亲人太好,所以难免有时候会吃亏,这时候母亲总是表现出男人行侠仗义的气势,为父亲打抱不平,当然在这之前,母亲会唠叨不停,说父亲没出息,笨得像头驴,被人算计如此等等,父亲当然懂得母亲的心思,所以总是一言不发。在某一件事情上,他们有着惊人的默契度,那就是——在对方生日的那一天,自己会主动地提出包饺子吃的建议,然后,一个擀面,一个剁馅儿,算是庆祝生日了,年轻时这样,老了依然如是。在他们眼里,饺子就是自制的生日蛋糕吧!
我经历的父母的唯一一次吵架是在今年四月,父亲出了点意外,腿受伤了,而母亲也正好在那段时间由于风湿腿部发生病变,两个人同时成了“瘸子”,可家里还有很多事情,我听说父亲出事了,立马回家,到家门口,映入眼帘的一幕场景让我的视线顿时变得模糊了。到家时正是中午,在外面就闻到香味儿,可我明显感觉到伴随着菜香味儿的,还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我轻轻走进客厅,听到厨房传来的争吵声,从未见过父母争吵的场面,一时间我竟不知如何是好,仔细听过之后才发现,原来不是为别的,只是为了彼此的腿,母亲看着快中午了,估计我快到了,拖着两条疼的毫无知觉的肿的高高的腿去厨房准备做饭,躺在床上的父亲也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进厨房,准备去帮忙,于是,就有了父母的第一次争吵。幸好那时我还在客厅,扭过头去擦干眼泪,方才走到厨房,接过母亲手中的菜,让父亲也出去了。
我的父亲母亲,很普通,像其他所有父母一样,艰辛,不易。我曾想像史铁生那样写母亲,像梁晓声那样写父亲,可拙劣的文字总让我担心玷污了最原始的那一份真,那一份善,那一份美,只是每一次提笔,总有一种想要哽咽的感觉。也许亲情也和爱情一样,情到浓时只能静静体会吧!
2014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