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饭后，蒋梦依和蒋梦涵一同告别妈妈，车开出老远，直到他们在妈妈的视线消失，妈才肯回到客厅。
车上，哥哥表情冷凝着，心事重重，蒋梦依很会察言观色，偷瞄他一眼，小心地说，
“哥是因为昨晚听了妈说的话才不高兴的？”
“额？哪句？我怎么可能会听了妈的话不高兴呢？”蒋梦涵皱了一下眉，有点诧异。
“就那句，妈说阿姨生病住院着那句。”蒋梦依小心地提醒了一下。
果真哥表情有点不安了，眼睛眨了眨，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双手紧握了一下方向盘，皱眉难过了一下。
“只是有点沉重，岁数大了生病也正常。”
“我觉得阿姨也不是岁数大，跟妈一同岁，阿姨却憔悴很多，体质多病，听妈说，阿姨为了买那五十平的一居室，一直带病坚持着工作，她怕老了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其实蒋梦依对阿姨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毕业那年，何况又这么多年，大概猜也不比从前，特别是偶尔听妈不知从谁嘴得知一些小道消息后，她更会添加想象。
蒋梦涵闭着唇不说话，心想，有目共睹的事，大可不必显她聪明。
“哥，说实话，你到底恨阿姨不？”听完蒋梦依那没眼力见的话，蒋梦涵吸了下鼻子，抖了抖下颚，沉了几秒，才开口，
“以前恨过，现在要再恨，就不是人了！”语气很轻，带着淡淡的悲伤。
“哥，你心里一定煎熬过，对吧！”哥抿着唇没说话，她却深度打量。
“我很佩服哥，在国外怎么走出心理阴影的？我是说突然跟陌生人去陌生的地方···”蒋梦依实在没拿他当外人，继续没眼力见。
“你好奇？尖叫疗法，精神修行，不断地···”哥紧了一下眉，稍稍增加了握方向盘的力度。
“哦，”她似懂非懂地想象了一番，冲着塞纳河大吼还是K厅放纵？
“一个人的时候，我经常把自己关在屋里鬼哭狼嚎，然后再去心灵朝圣···”哥怕她不懂，满足了一下她的好奇心。
听了这个，有点心疼哥呢！她赶紧善良地补上一句，
“哥能走出来真的很伟大···其实，不管怎么说，哥的生命是阿姨给的！虽说生下来就把你给丢弃了，不过，我猜她也一定过得不好。”
她一定觉得他是她哥，才口无遮拦，丫头，有点过啊，这样没眼力地揭人伤疤！听起来更像是往人伤口上撒盐。蒋梦涵紧了紧牙关，听着不怎么舒服，内伤就这样因为她的一句不懂回避的话而扩散，他红着眼圈把头扭向一边，蒋梦依一点没有看出来哥的复杂表情，还在继续，
“说不定她身体多病，都是心情抑郁的，我听妈说，阿姨辞去超市工作，是因为受不了超市的空调冷气，她还做过一段时间清洁工，不是扫大道那种环卫工，只是在小区扫院子，后来不知怎么就住院了。”
蒋梦涵有点听不下去了，他难过地微眯了一下眼，又倏地睁开，不敢让视线断片，他知道红灯等待不过那几秒，现在正在红灯区，
“你消停会吧，一会儿看你阿姨去，别让你哥进不了屋！”
蒋梦依“哦”了一声，眼神扫过去，才发现哥的眼圈是红的，原来他这一道都在耐着性子坚忍。
红灯过，绿灯放行，蒋梦涵把车拐向另一个方向，哥几乎都在沉默，他很少这样，在她面前。以前都是不放心地打听她这那的，听不够她说话，今儿好像对她不怎么关心。
······
“一会到了，你在车上等就行。”
哥哥这会儿情绪大概调整过来了，因为她不再说没用的，给了他一个整理的空间。
“哦，”其实她还想操心地多说点，什么可以先把她放在哪啊，这样可以多耽误点时间在他妈那，可是看到哥心事重重的样子，把话硬咽了回去。
下了车，哥从后备箱提出礼品盒，原来他亲妈也有礼物···蒋梦依透过车窗观察着哥的举动和那张没有太多表情的脸，倒也挺欣赏哥的这种作风。他从昨天一直未提阿姨的事，可他却计划的很到位，这种深沉的方式，他都想为哥点赞，看来，男人真的喜欢把心事深藏不露。
蒋梦涵没有提前给他亲妈打电话，听说刚出院不久，他觉得她应该在家，虽与亲妈没相处过，但通过几次见面，她应该是位很传统的的女性，声音低不张扬，那一脸的憔悴足以证明她是努力生活的类型，而且是隐忍型的。
蒋梦涵把手攥成拳头抵在唇角犹豫了一下，才决定敲门。
“谁呀？”屋里传来一女人的声音，不尖锐不高亢，温柔婉转，听着像贤妻良母，可他偏偏没有享受过她的母爱，鼻子忽然就酸酸的。估计妈自己也不敢那么想，她一直没机会尽到“妻”“母”的责任。
随后猫眼传来隐约的动静，蒋梦涵知道妈妈一定隔着猫眼看情况，他忍着没看那边，妈的这一谨慎行为让他感到心酸，在她生活圈中一定会有很多的不确定，难道一个朋友都没有？她一定想不到谁会来敲门吧！
蒋梦涵没有动，那就让她先有个心理准备，低沉地回了一声，
“是我，蒋梦涵。”那一刻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紧接着从屋里传来扳扳手的声音，不是特别利索，大概犹豫了一会儿，或许妈在整理情绪，捂着跳动的心脏，擦了擦激动的眼泪也说不定！
门终于开了，蒋梦涵看到妈的那一眼，表现得十分冷静，除了下颚有点不受控地抖了抖。
妈妈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朴素着装，眼窝凹陷，虽然这样，仍能感觉出妈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女。谁把她折磨成这样，真是罪过！
妈妈看到蒋梦涵愣了几秒后，眼神才渐渐燃起惊喜，但那惊喜实在让人心酸，明明期待很久的眼神却夹杂着惶恐，仿佛担心下一秒他就会在眼前消失，以流星速度消失，一切都将来不及···
“你来啦···这么早？···吃饭了吗？”妈妈有点支吾，声音抖动着，甚至不知道用怎样的语气和他打招呼。第一反应想问的话，“刚下飞机吗？”、“我给你弄点吃的？”之类的，都没说出口。她觉得她想关心的都是多余的，他不可能第一时间来看自己——这个没资格的妈！
“我吃过了。过来看看你。”梦涵有点心绞痛，母子的对话如此的陌生，他都觉得悲哀。强稳了下情绪，
“听说您刚出院不久，给您买了点补品。”
“呦，谁告诉你的，你妈吗？”说这话，她的心是撕裂的，双手感激地接过礼品，眼里流露着知足，顷刻又灭掉所有的跳跃，眼神变得灰灰的，脸上的表情也复杂，对着自己的孩子承认着另一个妈，她有点心酸加麻痹。
“嗯，我其实回来几天了，一直忙业务，住在宾馆，昨天才听说。”蒋梦涵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眼神一直停在妈妈那双颤抖的手上。
又一阵心酸。特别是眼神瞥开后，落到妈脸上那一瞬间，看到妈处处陪着小心，眼圈红着，她竟然拎着礼品“爱不释手”，不知道应该放在哪好。
他的到来，竟然让她如此慌乱！
“妈，您把东西放下吧！看您憔悴的，怎么一直照顾不好自己呢？”蒋梦涵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从妈不好的状态入手，妈哆嗦着双手小心地放下礼物，这是儿子的心，她唯恐放错了地方，然后偷偷地抹了一把泪。
蒋梦涵盯着妈，喉结滑动了几下，他也难受，随即掏出一张银行卡，
“这是给你养老用的，听说，您在楼道昏过去的。邻居打的120，以后没钱了给我打电话，我来国内发展了，生活不用那么辛苦，我可以养你了。”
儿子的话让妈妈捂着心口抽噎，不知道是感动还是欣喜，妈就那么不受控地下起了倾盆大雨，
“我年轻时攒的钱还够花···”
“妈，逞什么强，你辛苦打工那点钱，除去治病，能剩多少？”蒋梦涵环顾了一圈也没找到纸巾，大概妈连纸巾都舍不得买，这不大的房间就是这样一点点攒出来的吧！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兜，掏出手帕帮妈擦了擦眼。
“妈这是心病啊，这辈子欠你太多，良心不安···”
妈突然间被这么优秀的儿子拥着，有点不习惯，更深的自责蔓延开来。
“妈，放下包袱吧，你瞧你现在过的，听爸说你当年大学挺优秀的。”
“你爸提过我？”
“嗯。”蒋梦涵也不敢说太多爸的事。
“那他现在···”
“妈，他不用你惦记！”蒋梦涵真心不想说他过得很好，有家有事业，哪像您这么傻！
“你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以后我会常来看您！”
“对不起梦涵，我从来没有尽过母亲的义务，我很内疚···”妈说着下巴不停地抖动，她在极力地隐忍着什么，声音轻轻的却饱含深深的歉意。
“正因为你思想包袱太重，才病病歪歪的，要知道这样，您真不该生下我。”蒋梦涵有点看不惯妈的狼狈，瞧这一辈子毁的，曾经优秀的大学生过到这么不堪，是不是妈是最不幸的一个？
“梦涵，妈觉得做得最对的就是生了你···”妈的眼窝呈现一丝幽怨，急着纠正儿子的观点，幽怨过后，是几秒的骄傲，但是瞬间就燃尽了，又重复死灰般的漠然。好像没有资格幽怨什么，虽说心里也有作为母亲对儿子不解的嗔怨，怎么可以说不该生他的话呢！因为他，她才没了完整的人生，可她似乎没资格谴责他什么···她只求理解一下她的纠正，不要让她太寒心，同时渴望原谅她当年对他的遗弃。
蒋梦涵内心复杂，没有言语。
顿了一下，妈接着说，
“可是，这辈子做的最不可原谅的就是遗弃了你，妈当时真的很恐惧，不知道怎样把你带大，你呱呱落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现实与倔强是两码事···”大概妈已经被无尽的自责折磨得病入膏肓，语气无力，眼里只剩无奈的绝望和无法面对过往的深深懊悔。
“妈，我不恨你，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未婚妈妈的字眼太沉重，我能理解。而且我也听说了，你一直偷偷看着我有了归宿···”蒋梦涵看着眼前给自己生命的女人，过得如此不幸，他把妈的头心疼地靠过来，和她贴了贴脸，眼圈红着，
“我希望妈以后活得好好的，现在，每个人都过得比你好，所以你一定要幸福，”
妈妈抖着下腭又泪奔了，哽咽得让人内心撕裂···
一个电话把母子从悲恸中击醒，蒋梦涵想到公司还有事，才告别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