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点满明晃晃的火把,袁二公子的人又将两个白衣少年团团围住。这次似乎要动真格了,袁二手里不合时节的纸扇换成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身边的人也都亮出兵刃,嚷作一团。
两个白衣少年冷冷瞪着这些人,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冲出去,他们的马匹已被人砍翻在地,马血染红一大片积雪,在火把的照耀下,诡秘可怖。
“识相的就乖乖将宝剑交出来,不然今夜休想离开这里。袁二在道上混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人扇嘴巴。兄弟们,待会听我招呼,大伙一起动手。官府那边有我呢,大家只管下狠手。”袁二擦掉嘴角的血迹,恶狠狠地说。手中的短剑一摆,就要发动进攻。方才还摇着折扇的酸秀才,此刻竟像一匹眼放绿光的狼。
孟二当家再也不愿看他们的闹剧,驰马冲进圈子。袁二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被他一枪砸晕倒地。围圈的宵小之众一见头领被人击倒,立时乱成一片。孟二当家威风凛凛,驰马到处,众人便一哄而散。飞龙剑张浩运足真气,大声喊道:“这位乃是雪寨孟二当家,不怕死的就别逃跑。陇南袁氏也算武林世家,怎么出了你们这群不要脸的玩意儿。狗仗人势,以多欺少。还不快滚!”
众人本已被二当家的威势所慑,一听这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大漠血豹”,立时丢掉火把,顷刻间溜得干干净净,连他们的昏死过去的“袁二公子”也不要了。两个白衣少年仿佛也被孟二当家吓住了,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二当家枪尖一指两人,冷冷道:“你两人神神秘秘,到底什么来头?”
带头的白衣人抱拳一礼,忙答道:“阁下莫非真是雪寨……”话到一半便被二当家冷冷喝住:“说话就说话,捏着嗓子装什么腔?只说你到底什么来头。”
那人被打断话,突然间生了气,别过脸傲然答道:“在下兄弟二人初到江湖,被这群鼠辈无故纠缠,多谢义士搭手,咱们后会有期!”
二当家冷笑道:“什么兄弟二人,是姊妹二人吧?我也不愿管这些闲事,把鱼肠剑给我。”他语气威严,仿佛不容别人拒绝,骑在马上伸手出去接剑。
白衣人一听二当家的话,脸上同时浮起两朵红云。张浩这才发现他们果然是娇美无比的女子,尤其带头的那个,娇羞之中涵有一种高贵脱俗的美人气质。
“哈哈哈,原来堂堂雪寨二当家也是冲着在下的宝剑来的。要抢就趁早动手,要我主动交出来却是办不到!”白衣人故作镇定,淡淡说道。
二当家的眼光在她身上一扫,忽然收起长枪,展颜笑道:“你腰际的玉佩本是我的,我薛兄弟现在哪里?”
答话的白衣人一下子连脖子都红了。他的玉颈原本白净细腻,这时染上红霞,越发衬托得她娇艳无比。张浩不由暗叹道:“这人女扮男装,尚且如此动人,若如改容换妆,那该是怎样的美人啊!只怕刘坛主身边的女神也要自愧不如。啊呀,刘坛主!”想到金城分坛面临的危急,他脸色顿时一变,忙催促道:“二当家,咱们赶快换马,刘坛主一定正盼着你救助呢!”
二当家摇手道:“不急不急,薛三当家已经到了,刘景涛不会出事的。”张浩一时没听明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薛三当家?”
二当家一指眼前的白衣人,笑道:“薛兄弟的玉佩既然到了,他人也就到了。咱们赶过去,刘景涛或许已经备好了酒宴!”
二当家总是愁眉苦脸,像这样灿烂的笑容很少在他脸上出现。张浩甚是不解:据说二当家与薛三当家并无格外的交情,为什么一说起薛三当家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兴奋得难以自制。张浩虽是刘景涛的好友,但与薛三当家却没有深交,常有人在他耳边说薛三当家高深莫测,他心里并不怎么服气。孟二当家的这番话他听来有些生气:“嘿嘿,刘坛主无恙便好,酒席嘛,我看不吃也罢!”
但是,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金城分坛虽然完好无损,坛主刘景涛却已经倒下了。
简朴的木屋中央,刘景涛安详地躺在紫纱女郎的怀里。还是昔日褪色的旧袍,朴素干净。木屋一角的窄床卷着薄薄的被褥,临窗一张小桌,摆着一方小砚台和几本古书。椅子是他亲手制做的,已磨得光滑明亮。屋里除此再无他物。
紫纱女郎盘坐地上,紧紧抱住面色苍白的刘景涛。她的眼里蓄满泪水,但竟忍住没能流下来。脱去面纱,姣好的面容亲切贴着刘景涛的额头。他们默默无语,直到二当家与张浩闯进来。
“张浩兄弟,孟二当家,小室简陋,连坐的地方也没有。”刘景涛挣扎着要坐起来,但还是躺在女神的怀里。他已经倾尽了最后的力量。
张浩急忙跨出一步,半跪在他身前,将他软垂下来的手握在掌中,关切地问道:“大哥,你的脸色很怕人,伤着哪里了?”
刘景涛黯然一笑,说道:“张浩兄弟,大哥不行了。但总算没有辜负薛兄弟的重托,金城分坛没有一丝损失。孟二当家,我的这副重担现在要转交给你了。”他抬眼望着站在门口的二当家,等待他回话。二当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备足人手,足足守候了三天,这些鬼门宵小却没有出现。我想,孟二当家一赶过来,分坛就没有大患了。伤我的是一个黑衣剑客,张浩兄弟要留意,这人的剑法毒辣之极,你切莫跟他比剑,等大当家到来,自能敌他。我已安排好防御事宜,请二当家到大堂主持大局。我有一些私事要跟张浩兄弟讲。二当家见谅!”
孟二当家又点了点头,转身要走,但又微微停顿,说道:“你的伤虽重,回寨子也许还能医好。不要轻易放弃生存的机会。”
刘景涛勉力一笑,说道:“谢谢你,兄弟!但我的心脉被剑气所伤,只怕谁也也无能为力。你瞧……”他说着从紫纱女郎怀中抽回手,解开胸前衣裳,心口果然有一道殷红的血迹。
张浩骇然道:“好厉害的剑气!衣袍完好无损,却能伤到肌肤,这样的剑法,当世罕见!莫非又是……”
刘景涛含笑道:“你觉得大哥的刀法怎么样?”
张浩道:“神!”
“但我与他交手二十三招,只攻出两刀。张浩兄弟,此人剑法高深莫测,你不可逞强。雪寨自有胜他之人。”
“李鹤道长!”
孟二当家却苦笑道:“不,是薛三当家。”
“是的,薛三当家!”刘景涛面露笑意,补充道。
张浩忽然记起了什么,惊讶道:“莫非是‘如风剑客’卷土重来?”
二当家与刘景涛同时含首道:“不错!”
张浩脸色一变,颓然坐倒于地。——四年前,雪寨刚刚雄起,奇人异士纷纷来投,一时间变得卧虎藏龙。张浩与李寨主比剑落败,那时正耿耿于怀。有一天下着大雪,寨中众人煮酒欢饮。但傍晚时分,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此人身着长袍,肩负宝剑,自称“如风之人,想来则来,欲去则去。”众人大怒,问他想干什么。他一捋胸前长须,悠然说道:“比剑!”寨中不乏剑道高手,张浩便是其中之一。但那“如风之人”出剑如电,片刻间竟连败数十名雪寨高手。张浩愤然出战,也是三招而败。当时李寨主与二当家都去了中原,留守山寨的是书生薛三当家。如风剑客连连得胜,狂态毕露,出手越来越重,杀伤许多寨中兄弟,甚至放火烧掉雪寨正堂。众人心中不平,却无一人能是他敌手。大火浓烟卷着雪花,这片净土顿时乱成一团。这时,薛三当家出面了。众人只知道他是落魄书生,忙阻止他,要他趁乱逃走。薛三当家随手从雪地上捡起一柄铁剑,遥遥向那狂人刺出一剑。说也奇怪,不可一世的“如风之人”脸色剧变,霎时间没了血色。薛三当家微微一笑,并不说话。那人悻悻一礼,说了句“后会有期”,便匆匆下山而去。这一幕至今还为雪寨众人啧啧称奇。
张浩想起当年的耻辱,面前浮现出如风剑客狂傲的样子和薛三当家潇洒自若的神态,心中有些发酸。他自小习剑,天赋极高,当年在浓烟烈火中没有看清薛三当家神乎其神的退敌一剑,心里总不服气。这时孟二当家与刘景涛同时提到他,让他如何不辛酸。
“大哥以为李寨主也不是他的对手么?”张浩不快地问。他虽比剑落败,但输得心服口服,李寨主对他也十分钦佩,两人是深交好友。他话一出口,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自豪感,仿佛李寨主便是他自己。
刘景涛叹口气,说道:“我只是说,薛三当家一定可以胜他。至于李寨主,他也许可以抵御强敌,但要拯救雪寨,非薛三当家不可。”他用力抬起头,坚定地望着孟二当家,说道:“如果薛兄弟回来,无论如何,二当家一定要助他完成事业,好吗?”
孟二当家再次认真点点头,好像要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说话,提起长枪往分坛厅堂走去。简陋的木屋中只剩张浩、刘景涛和紫纱女子三人了。
那女子一直没有开口,只抱着刘景涛默默流泪。她的脸贴得他额头更紧了,细如凝脂的脸蛋就像要被泪水冲化。张浩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用力握紧他冰凉粗糙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