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夜颉利突袭查营之后,突利这一边的人便愈加小心。心里知道始毕可汗死后,他的位置是由颉利接任的,那么突利的处境必定越见艰难。如果,我一直在这里,那么突利终是难免落人口实。只是如今他因为救我伤成这样,想离去的话,竟到嘴边便不能说出。
可是,我终究不能等在这草原之上,中原,那一片黎明前如墨般的黑暗中的争夺正如火如荼。我能感觉自己血液的沸动,那是为能见识到这时代的风云剧变而隐隐的激动,如何能只安处于草原的一隅?
夜里,站在清冷的月色下,徘徊在悠悠的夜风中,那盈盈袭来的草气花香,只让我的心更膨胀起思归的翅膀,我要回去!无论如何都要回去!
“夜风甚大,为何在此伫立?”突利不着声色的给我披上披风。
感激地看了那一眼,看他的脸色似乎不再那么苍白了,毕竟曾是铁一样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也许是到了可以走的时候了,我下定决心说:“突利,我要回去了!”
他抬头望着月亮,不发一言,在我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不是没把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垂首回身看我:“中原的月亮也是这般?”
嘴角微微抿起,“‘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草原的月亮再美亦是异乡,虽说哪一处的月亮都是这个月亮。”
他又抬头看着月亮,一步一步向前走。看着他,那一句“我要回去。”到了嘴角又浅浅隐去。
“突利。”
他转过身来,明眸中映着银色的月光,风轻轻地吹拂,他的鬓发几缕扬起,他伸手,远远地朝我伸出手来,那手指间的颤抖在明亮的月色里格外的分明,眼中是幽幽的期盼。
突然想起长安来,那个月夜,那个锦袍少年,执着纸扇,微笑着。什么时候这样的场景成了记忆中的定格!李世民。原来,一直不能将他忽视!更不要说忘却和超然!
“我——的——草——原!”他一字一字大声说道。“你不喜欢么?我可以让草都为你绿,花只为你开!你不喜欢么?”那曾如春水般温润的眼睛,此刻却是灼热的火焰。
那个锦袍少年,也曾轻轻地为我吟哦诗经,那清越明朗的声音,我又何曾能忘?
只能无言对着他缓缓摇头。我要回去!心如擂击,声声都在撞击,我要回去!
“我突厥之民崇拜狼神,我们也象狼一样狠绝坚韧,看中的决不放手!”
“可是,我不是猎物。我也从不曾知道被你视为猎物。”悲哀的情绪漫上心头。对于突利这样掌握着权势,掌握着别人的性命、幸福的人,也许女人,真的只是猎物中的一种。那么李世民呢?他也是站在权势之上,并且终将主宰许多人命运的人,我对于唯一的执著,在他不过是任性的女子情怀?或者不可理解的古怪念头吧?
“真愿你只是猎物!”他的神情有些落寞。“那样,我便可以毫不留情。只是,那么聪慧的女子……”
“突利。”我打断他的话。“我们可以是朋友,很好的朋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因为李世民吗?”他眼睛里有受伤的神色。
心头一惊,突利何以知道?难道李世民的身边有突厥的奸细?不可能。可是,为什么他会知道?
“在沉睡之中还喊着他的名字。白蹄乌又跟着你。你的心中只有一个李世民?”
难道?那天他眼里表露出来的怒气竟是……难道我说梦话了吗?
“突利,这个事情跟李世民没关系。”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很没有底气,一直以为自己能够以超然的心态来看待这些事情,甚至,在李世民态度表明之后想到了自己要功成身退,但是,在这草原上的**夜夜,才知道对一个人的思念竟可以这样刻入心扉。不是因为他是未来的唐太宗,只是因为他是李世民,那个在锦袍似雪,容颜如玉的李世民。
“突利,我要回去。”
“如果,我不肯呢?”
“那么,我会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只要达到目的!”我心中并无狠绝之意,只是不愿意留给他任何的希望,草原上苍鹰不该有羁绊,何况,我并不想成为这种羁绊。
他的眼中有落寞的情绪,不愿去细究,不要去了解,有些人就是这样,仅仅只是喜欢,却不可能爱上。
离开草原的时候,坐在马上,转头看去,突利一人一马站在那片山坡之上,宛如凝固的风景。草原,我这就别去了。只是我那时并不知道还有重新踏上这无边无际的碧草之地的伤心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