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应声而开,少年含笑入内,随后低垂了双眼。
“你来了?”岐戟冷冷看着他,接过乙一递过来的茶水,对少年礼貌地笑笑:“上座,乙一,奉茶。”
少年自然地坐在岐戟下手,接过了乙一递来的茶水。
岐戟别过眼,不再看他,只对乙一说:“端茶倒水这些杂活不该劳烦你们,乙一,你去挑几个婢女来,以后安置在我们的驻地。”
其实不管在大陆上哪里,都有人口买卖的生意,除了那些隐居于深山老林的不入世者,也只有像段云浣这样的,养在琉璃花室里的大小姐不知晓。
岐戟幽幽喝茶,好似忽略了屋里乍到的少年,直到他忍不住先开口:“佣兵演武大会将近,我不知你有何打算,来问一问你。”
岐戟这才抬眼看着他:少年还是低垂着眼,僵硬地扯起一个微笑,整个人呆板僵直,哪怕他仍有一双桃花眼,但毫无曾经的半点风情。
“我们下一步即将驻守太阴森林,你只需要在我们安顿下后的三个月里留守即可,之后你的去留请随意”岐戟无奈,“再有,你不用笑了,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生硬的接班暗卫。原来的那个是你上峰?”
少年的身子更加僵硬,但他仍然强撑着微笑:“是,我明白了”。随后他快速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假装成没听到岐戟后半段话的样子。
岐戟失笑,玄虎呆愣:“他,他不是司澈?!他是别人的人!”
乙一面沉如水,稳稳地端着几本册子。
“不,他就是司澈。”岐戟用茶杯盖子有一下没一下刮着茶面的浮沫,“你们就把‘司澈’当成一个监工职位的名字好了,不管他皮子下面是什么芯子,都是你们共事的合作伙伴。他背后的东西我们现在惹不起。”
“司澈”换了一个人,不管是乙一还是岐戟都立刻察觉出端倪,只是乙一引而不发岐戟试探套话,而“司澈”竟是岐戟与人合作后的产物,乙一松了一口气,干脆应道:“是!”
既然“司澈”背后站着九幽蛊主,那么这个身份在他们合作期间就不会被假冒,更不会对岐戟一方不利。能驾驭九幽者,能同样重生不死的受眷顾者,能在前世笑到最后的人,怎么会控制不好区区一枚打在明处的钉子?
可是这个正在强大自己势力的人,为什么会选择与她合作呢?
岐戟以手支颐,看着窗外不知何时降下的大雪,纷纷扬扬。
月末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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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天城
穹苍雪山峰顶,凌氏本家
碧天城占地极广,其间多为雪山,凌氏本家就伫立最高最险的穹苍山上。在这个一览众山小的雪山上,一年四季都是寒冬,坚冰积累在冷硬的山石上,棱角分明如刀枪一般庄严肃杀。
鹅毛一样的大雪无声地洒落,厚厚地积压在大叶紫檀雕刻成的窗棂上。虽然窗户紧闭,但室内仍然寒冷不亚于室外。
窗边端坐着一个白衣少年,他半垂着眼睛,坐姿笔直优雅,苍青色的暗纹安静地攀附在他的衣袍上。少年郑不紧不慢地用茶杯杯盖撇着浮沫。
而不管是他执杯的手势,还是他撇浮沫的节奏,都与岐戟无意识时的习惯惊人地相似。
他身下的椅子与他身边的几案都由大块的黑翡雕刻而成,大气古朴。几案上整齐地摆着数块破碎的传讯玉器和叠好的信纸。这个房间大而空旷,唯二的家具仅有黑翡桌椅,四壁雪白,镶嵌着散发柔光的夜明珠。
有身着墨色短打的侍卫跪在少年面前:“靖公子已成功援救花夫人,不日将回到碧天。我等无法再幼学里找到其余线索。”
凌朝暮淡淡应了一声,放下茶盏,抽出一张信纸,好似在自言自语:“圣殿终于要忍不住了么?暗地里插手氏族的安排。凌合这蠢物,挑了这个时候赢取外室花姓女,主动给圣殿留出破绽。嗤,……候选族长。”
虽然是毫不留情的对长辈的斥责,但从他口中说出却平淡而毫无感情波动,像是在陈诉天下最客观的事实。
他抬头用指节敲了敲窗台,大叶紫檀上浮凸着狰狞的龙形浮雕。
“幼学水浅,圣殿仍然纠缠在山院与氏族里。让我们摇光的人关注大明祭身周的变化……在调查一次《凌天》的来源与新建的药园。”
“是!”窗外突然有沙哑的男声领命,幽冷如鬼魅。
凌朝暮再次摩挲着玉器的断口:“引诱大荒红蚁的药物为畸骨木灰,可查清驱逐红蚁的药物了么?”
短打侍卫:“回公子,暂无。不过失踪人员与伤亡已经统计完毕。”
凌朝暮低头看着玉器,半晌后才开口:“引诱红蚁者、摧毁玉器易容者、圣殿爪牙……有多少势力掺了手……”他抬头看着惨白的窗户,“开阳的人去飞鸟寨,摇光的人分一队去幼学。三个月,三个月内我要两处人员近年来的变动布局图。”
“是!”侍卫应声退下,瞬息间就没了踪迹。
凌朝暮立起,站在桌边冷冷看着玉器碎片。真是可惜了少族长的竞选就在月底,无法亲自下山调查了。不管出手暗算的内贼是谁,真是……心思巧妙,呵。
穹苍山大学纷飞,天色暗沉沉的,月底将至了。
岐戟不知道,她在无意中缠住尸傀救的花夫人,竟是她血缘上父亲曾经的情人之一;而她摧毁凌靖传讯玉器的行为又误导了凌朝暮对真相的猜测。
毕竟凌靖被人直接摸了老底,这是只有直系弟子才能接触到的隐私。
凌朝暮自然而然把目标定在凌氏内部与扫除其余势力的暗探,哪怕天资鬼才如他,也不会猜测到“重生”这一个可能。
更何况圣殿突然的大动作引走了他的大部分精力,岐戟改换姓别不改姓名的马甲竟然没有被凌氏翻出来。这不得不说是岐戟的幸运。而她也不会猜到,被她改变命运轨迹,本来应该死去的花夫人,将在未来为凌氏带来怎样巨大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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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殿
大明祭圣殿偏殿
佝偻的老人对着大开的殿门颤抖着跪下,那是最虔诚的五体投地:“奴,恭迎公子归来。”
黑衣着身,银箔覆面的少年背光走进大殿,他径直走过老人身边,身后紧跟着数名黑衣侍从。
“驼奴,起吧,留守的日子里你费心了。”
老人再次以头抢地:“奴,谢公子恩。”随后颤抖着站起来,恭敬地行至一边烹茶。
黑衣少年屏退了侍从,勾下面具,随手解开束起的长发。
此时大殿中唯有他与驼奴,少年施施然在黑酸枝木桌边坐下,接过驼奴奉上的茶水。他一双桃花眼微眯,直视着头顶富丽的藻井,那双眼中水光潋滟,不知是讥诮还是享受。
饮过茶水,少年打湿了双唇,沾水的薄唇映衬着精致的五官、靡丽的双眸,在少年额头黑色蛊纹的压制下,竟是肃杀古艳而危险迫人,像是暴雨里雷电游走的大海。
驼奴跪在少年腿边:“公子,大明祭已起疑,况且六个月要到了,他也要忍不住了。”
少年嗤笑一声,收敛了气势,摆弄起茶盏来他下意识去撇茶水液面上的浮沫,其动作节奏,与岐戟、凌朝暮二人竟一般无二。只是凌朝暮的动作予人古朴端庄之感,而少年的动作却轻佻而优雅,像深海歌唱的海妖,让人移不开眼去。
少年仍然抬头看着天顶藻井上的纹路,那是描绘仙人开天辟地的场景,但浮雕上华丽夸张的色彩破坏了它本来该有的庄重。
圣殿位于大祭中央域,地形特殊,四季如春,那怕大祭城外冰雪呼啸,圣殿里的侍女仍只着素色单衣。
但圣殿那黏腻的温暖并不眷顾少年的居所,这个阴冷的偏殿是连阳光也不会顾及的地方。
新年近在眼前,圣殿的祭司们都少不了要祈福歌舞。连在这个被遗忘的宫殿里都能隐隐嗅到不知哪儿飘来的贡烛香烟。
人们到处点燃烛火,月底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