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之间的气氛僵化到了极点,伴随着一阵难言的尴尬,林清离开了,蔚然的苏醒让林清的工作失去了继续下去的意义,她要把这个消息上报给村寨里的上位者,上报给寨主,这颗苏醒的定时炸弹,威力可大可小,最终的处置方案,还是让他们那些真正的掌权者头疼去吧……
而此时的蔚然,连最基本的事实都没有搞清楚,这该死的沉睡打乱了所有的节奏,事态朝着陌生的角落发展,已经不只是超出掌控的问题,而是已经超出了蔚然能够接受的底线!
林清这种菜鸟的鄙夷都只是其次,蔚然并没有放在心里,龙游浅滩遭虾戏,哪怕搁浅于岸、无力洄游,但神韵不减,我依旧是龙;虎落平阳被犬欺,哪怕枯瘦垂暮、形销骨立,但王字当头,我依然为虎!
王者不死,当有归来之日,尔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蔚然真正在意的,真正难以接受的,是许镇鸿之死,还有那两世眷恋,两世情牵的李容玉。
何至于斯啊!!
蔚然内心在呐喊,几欲癫狂,迫切地需要一个真正的答案。
深重的阴霾笼罩在心头,等待绝不是蔚然的风格。他要出去,他要找李容玉当面对质!
…………
没有人想到蔚然会醒,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一辈子躺在床上,自然不会有人画蛇添足,给他添置不需要的冬装。
所以蔚然身上只有这么一件宽松单薄的睡衣,脱离了火炕被褥,哪怕在室内,肌肤被寒意侵袭,都起了一层细腻的鸡皮疙瘩,但此时那管得了那么许多,蔚然推开门户,毅然决然地踏入了严冬的冰雪。
超过零下二十度的低温,雪落飘零,入眼处,低矮的房屋尽皆被白雪覆盖,苍茫世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此情此景,瑰丽华美。
但蔚然被寒意侵扰,这番冰雪奇景,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反而是一种灾难……
单薄的衣,单薄的鞋,在雪地上留下一行足迹,目标,正是寨主的府邸。
冬季不狩,强者们都在室内悠闲地抱团取暖,室外严寒,罕有人烟。但却并非完全没有,那些不敢直面死亡的菜鸟们,在暖季不参加狩猎,在冬季自然也无法休息,他们要劈柴、要煮饭、还要在大雪缤纷的时候负责清扫道路。
从蔚然的居所到寨主的府邸,这一条大道,是由蔚然高中三年同窗的室友魏永新负责清扫。
于是,揖别年少,跨越时光的足迹,命运多舛的两人在这样的背景下不期而遇。
“你……醒了?”
魏永新有些迟疑,放下铁锹,用手抬了抬头上破旧的兽皮帽沿,扩大了视线范围之后反复地看了又看,确认了一遍又一遍,的确是蔚然。
蔚然点头。
然后魏永新眼神飘摇,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有些尴尬,却有别于林清的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是朋友之间久别重逢之后必然的局面,对比之下,总有人要失落,或者说两人一起失落……
良久之后,沉默以魏永新的苦笑宣告终结:“呵呵……让你见笑了,这就是现在的我,时隔半年之久,依然没有勇气去面对刀口舔血的生活……”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只是这个世界选择太少,让人不得不拼搏……不过你能放下,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呼……”魏永新松了一口气,“刚才突然看到你,我真的挺难为情的,甚至有种想钻入地缝里的冲动,谢谢你能理解我,谢谢你没有看不起我……”
蔚然耸了耸肩,抿起的嘴角带着一丝苦涩:“现在的我,有资格看不起你吗……”
“你都知道了?”
“最多算是一知半解吧,你能给我讲讲吗?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事情究竟为何走到了这种地步?”
魏永新看着眼前的蔚然,这是昔日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蔚然老大,如今却形销骨立,衣着单薄,只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在沉睡中错过了太多,他根本不知道,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哎……”
魏永新发出一声冗长的叹息,同为天涯沦落人,昔日的嫉妒,昔日的攀比又算得了什么?魏永新放下了手中的铁锹,也放下了对蔚然的成见,只留下同窗三年的友谊。
这一刻,仿佛重新回到了灾变前,那时候,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兄弟……
魏永新陷入了深深的追忆,没有一丝扭曲,将他所知道的事实从头到尾和盘托出:
从刚刚降临时村寨的欢庆欢迎,讲到了由于菜鸟们的懦弱怕死,导致的厌恶嫌弃;从许镇鸿和精英小队为团队的辛苦付出,讲到了不堪重负之下,战斗减员的残酷;从精英小队与菜鸟们的决裂,讲到了许镇鸿的孤木难支,重伤昏迷;从菜鸟们寡廉鲜耻的逼迫,讲到了许镇鸿的必死之局;大难临头各自飞,从菜鸟们的挣扎无果,讲到了濒临绝望之下人性的崩溃和阴暗;我不好过,也绝不会让别人好过,从李容玉的食物被掠夺、蔚然被践踏,讲到了恶意满满的爆料事件;从烂俗的英雄救美,讲到了蓄谋已久的威逼手段;从菜鸟们一改先前的嘴脸,拼命在李容玉面前博取同情,讲到了执法者以精英小队的前途、以蔚然的生死步步紧逼,终于破除了李容玉最后的心防……
“最终我们这些菜鸟不用外出,就在村寨里做些杂务;精英小队也被寨主格外关照,实力提升得很快,过得很好;你也有自己的住所,被林清单独照料,直到今天为止……这就是你沉睡的时间里所发生的全部了。”
蔚然听得很仔细,很认真,听完之后却不发一言,沉默地迈开脚步,目标,依然是寨主府。
“喂,你要干什么?”魏永新有种不好的预感。
“李容玉是被逼迫的,我醒了,我要改变这一切,我要找她回来。”
“停下来,你绝对不能去!”魏永新扳住蔚然的肩膀,强行止住他前行的脚步。
“呵呵……影响到你的既得利益了吗?没有了李容玉的影响力,你是害怕被再次驱逐吗?放手!在这件事上,你没有资格教我怎么做!”
魏永新怒极反笑:“呵……虽然我没有参与以德报怨和爆料事件,但我作为一个菜鸟,我的确从你和李容玉的不幸中获益,这一点你说得没错。但是,如果你前往寨主府邸,打破眼前的局面,你真的以为损害最大的是我的利益吗?别被爱情和愤怒冲昏了头脑,醒醒吧,蔚然,以你的智商应该不难想到,如果你进入了寨主府,第一个受伤的绝对不是我,而是你!你会死的,蔚然……”
“太晚了,蔚然,你迟到了半年,天翻地覆了,以你原地踏步的微弱实力,你翻不过来的……”
拥有前世百年无尽丰富的阅历,可这一刻,脑海中却没有一个合适的处理方案,重生后的蔚然,第一次,失去了主见,怔在了原地,陷入了茫然……
失去了一切的蔚然,此时身上仅存的那点自信也消散了,落在魏永新的眼中,蔚然变得更加可怜了,甚至比自己这个百无一用的菜鸟还要可怜……
“蔚然,你不该醒来的,但既然你醒来了,活下去最好的做法就是缩起卵蛋,徐徐图之,将一切,留待将来吧……”
魏永新解下自己温暖厚重的兽皮大衣,披在蔚然的身上,言尽于此,然后道了声珍重,就扛着铁锹,消失在风雪里。
“哎……”
风雪的呼啸里,隐隐传来最后一声冗长的叹息……
昔为意气少年郎,梦远心飞扬;今别故乡,游子微,梦碎心彷徨;劝君莫逞当年勇,佳期不复,日久天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