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老鼠可以在排污管里生存，罗杰相信自己也能生存下来。再说了，普利星球的贫民窟里的地球人跟老鼠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不也生存了三百年吗？
食物虽是从污水里捞上来的，空气虽然浑浊，衣服虽然很臭，但到底还活着。
罗杰坐在台阶上，头顶是明亮的阳光，脚下是川流不息恶臭不止的污水。
如果不是身上伤口的疼痛撕裂他的神经，或许他会以为自己已经堕入地狱成了孤魂野鬼。
他小心翼翼的拉起裤脚。随着一阵尸臭味拱出，罗杰看见自己的左小腿已经严重腐烂，又一只细小的虫子被孵化并且在模糊的血肉里穿行。
“该死，我都没有肉吃，你竟敢吃我。”罗杰虚弱的骂道，然后用脏兮兮的指甲将米黄色的蛆虫从肉里剔出来摁在坚硬的水泥板上碾压成泥。
“妈妈，里面好像有人在说话。”头顶上的井口忽然传来一个稚嫩而清脆的声音。
罗杰猛地抬头，刚好与一双金光闪闪的眼睛碰上。
“妈妈，你快看，里面有人。”男孩的年纪看上去不过五六岁，浑身金光闪闪，十分漂亮。
罗杰想也没想，立即站起身忍着伤口带来的剧烈疼痛跑开。
“哪有什么人？你看错了。”孩子的母亲当然也是金色普利人，她朝下水道看去，并没有看到儿子说的‘人’。
“妈妈，下面真的有人。”小孩坚持自己没有看错，很认真的指着凸出地面的井口说，“妈妈，真的有人。”
“好了，宝贝。”女士很耐心的蹲下看着小孩说，“妈妈像你这么小的时候也会幻想自己有一个别人看不见的朋友，过两天妈妈给你买只狗狗回来就好了。”
天黑了。
从井口照射进来的是梦麦城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罗杰的意识开始有些恍惚。他以为自己困了，但实际上是伤口的恶化导致他意识涣散还有些发烧。
他又走到井口哪儿，抬头看着梦麦城街道上的彩灯。它们比星星还漂亮。
罗杰曾无数次抬头仰望星空，无数次幻想地球上的原住民来接他们回去地球，然后他们也能像普利人一样拥有干净繁华的街道与美味的食物。
这一切当然只是幻想。罗杰很清楚。地球早已经灰飞烟灭。至少语文老师乔迪先生是这样说的。
有一次上课，罗杰忽然提问：“乔迪老师，您觉得地球还存在吗？”
乔迪老师站在讲台上，先是愣了一下，扫了一眼在座的几百个学生，然后才神色凝重的回答：“据我所知，地球在你们祖先离开的时候就已经灭亡了。”
“灭亡是什么？”罗杰继续追问，“是说它已经化为灰烬，还是说它当时的状况不再适宜居住？”
乔迪很惊讶的盯着罗杰：“我没想到你会想要知道这些，罗杰，你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学生。”
他故意岔开话题。
罗杰却不领情，而是直接揭穿他的小把戏：“那么，乔迪老师更应该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才对。”
“嗯。”乔迪沉吟片刻，然后回答，“其实，我也只是听说，我从一些杂志还有一些实事报道以及普利王的演讲那儿得知，地球已经化为灰烬了。”
地球已经化为灰烬了。这个答案虽然深沉却也简单。所有的地球孩子都能轻易理解它的意思——地球已经不复存在，地球人将永远在普利星球上扮演着老鼠的角色。
罗杰盯着上方闪烁的霓虹灯，它们雀跃的灯光与天空中明亮的星星混为一体，仿若一张紧密的网。
这张网笼罩着普利星球，地球人将永远没法穿破它。
意识越来越模糊了。因为没有食物只能吃下水道一些可食用的垃圾，这不仅让罗杰的身体状况直线下降，也对他的精神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他仰面闭眼。他在等待一个好心人的救助。可是普利人里的好心人真有这么容易遇到吗？
“你要吃东西吗？”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打破下水道凝固的空气。
罗杰睁开眼睛，看见了白天看到的那个小男孩。他趴在井盖上，手里晃悠悠的抓着一个金黄色的面包。
“这面包你要吗？”他很天真的问，还把小手朝下水道里伸。
罗杰只要一伸手就能拿到那个金黄色的面包，可他没有这么做。普利人为什么要帮助他？
“这是我从家里偷偷带出来的，没人知道。”男孩小声的说，“你快拿着，不然我妈妈出来会看见的。”
“可我是......”罗杰艰难的酝酿着‘地球人’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这个可爱的男孩是不是已经识破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一旦得知他是地球人之后态度会不会大转变。
“我知道你是地球人。”男孩奶声奶气的说，“你的眼睛真漂亮，它会发出蓝色的光。”
罗杰是第一次听到有普利人说他的眼睛漂亮。或许孩子总是这样单纯，不过再过几年，就不会这样了。说不定到时候他也会像那天在蛋糕店里的男孩一样斯歇底里的大骂。
“谢谢。”罗杰缓缓抬起手，举过头顶，朝那个金黄色的面包抓去。
面包很柔软，而且很香，在指尖刚刚触碰到它的那一刻，罗杰就知道。
他抓着面包却没有张口去咬，而是用湛蓝的眼睛盯着男孩，好像在申请面包主人的允许。
“你为什么不吃了它？”男孩的眼睛不会发光，但罗杰知道那一定是金色的。这种金色眼睛只有面对光线的时候才能折射光芒，与罗杰那双即使在昏暗环境中也会发蓝光的眼睛不同。
“我可以吃吗？”罗杰小心翼翼的问。
长期屈居人下让他对普利人产生了畏惧。他害怕面包有毒，害怕这个小男孩是一个玩乐心重得小恶魔。
“当然可以。”男孩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发誓。”
他很认真的竖起手掌发誓。罗杰这才慢悠悠的把面包送到嘴边。
真香啊。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包。以前在垃圾场里捡垃圾的时候，他也找到过一些普利人吃剩的面包，不过为了不让自己生病，他并没有去吃那些东西，而是把它们带回去喂狗了。
现在他咀嚼的这个面包松软甜糯，无比美味。
“你想喝牛奶吗？”小男孩看见罗杰吃得这么开心，他也很开心，“我家里有那种一盒盒的牛奶，你要喝吗？”
罗杰仰头看着他。男孩背后的霓虹灯与星光都在闪烁，这让罗杰有一种看见了‘神’的错觉。或许小男孩就是上天派来的‘神’，他跟泰德警官一样，是上天派来拯救罗杰的‘神’。
“你在这儿等着，我回家拿牛奶。”小男孩笑嘻嘻的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跑开了。
罗杰听到铁门吱呀的声音，还有小步子奔跑的声音，然后是一个女人让孩子跑慢点的声音。
过了不一会儿，小男孩又出现在井口上。他跪在地上，将一盒牛奶递进了下水道里：“大哥哥，快拿着这个，我妈妈要我回去睡觉了。我明天再来看你。你明天还会在这儿等我吗？”
罗杰接过牛奶，使劲的点点头：“我会在这儿等你，但是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不然我会被杀死的。”
不！罗杰后悔了。他不应该用‘杀死’这样恶毒的字眼去玷污一个小天使的耳朵。
可男孩却像十分了解情况一样，他也很用力的点点头：“你放心吧，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牛奶很醇。罗杰生平第一次喝到牛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