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扬丝毫没觉察出那天际的变化,一头钻进那云中,玩命前飞。耳边只觉风声嗖嗖而过,正不知又跑了多远?感觉身后破空之声消失不见,偷偷回头一瞧,那凶神恶煞的闻人过却不知追到哪里去了?
他心中长出一口气,庆幸终于摆脱了这个冤家对头。可是脚下依然不敢停留,继续全力前飞,但盼着再走远一些儿才好。
又走一程,忽见面前黄澄澄,亮晶晶一团金光,耀眼生辉,令人难以直视。心扬还没来得及惊呼,阴阳笔收势不住,带着两人一头钻进那团金光之中!
眼前一片金黄,心扬虽然闭上了眼睛,却依然感到那股刺目之痛。他目不能视物,心中起急,运道力想要原路返回去。可是阴阳笔却似是对这团金光甚是喜欢,一个劲地往里冲,竟是丝毫不听使唤。
心扬开口大骂,不知道阴阳笔要将自己两个带到哪里去。正在慌张,怀中心彤忽地身体扭动,挣扎着似要脱离心扬的怀抱。
心扬不明就里,以为心彤刚才一番疾驰中受了什么伤,闭着眼睛大声问道:“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心彤也不回答,只在他怀中越发扭动得厉害。
在这金光之中,心扬目不能视,也不知道这金光里面有什么玄妙怪异,本就在心慌意乱之时。心彤再这么一闹,他心中越发着慌,道力也不能运转自如,在阴阳笔上晃晃悠悠,几欲跌下!
心扬万分惶急,大声叫嚷心彤的名字。心彤只是不回答,身体左摆右摆,口里嗬嗬地发出异样声音。心扬一边要驾驭发酒疯的阴阳笔,一边又要稳住小妖童,哪里兼顾得来?金光里面本就暖意洋洋,心扬再这么一急,满头满脸全是汗珠!
他不知道这团金光其实是纯阳正气,仿若一个巨大的炼妖池。心彤灵台内全是至阴戾气怨念,最怕的就是纯阳正气。她被金光袭入,便如万刃加身,身体扭来扭去,正是遇到痛楚的自然反应。
心扬被心彤搅的心满意乱,唯恐一不留神,两个全从阴阳笔上摔下。要是从这数千米高空之上掉落下去,非摔成肉酱不可!
无可奈何,只得腾出右手,在心彤额头上面轻轻一点。这一下正中心彤的百会穴,纵使心彤七情被闭,受了心扬这一指,也立时晕了过去。
心扬见她不再挣扎,这才稍稍稳了心神。但是眼前仍是金光一片,不知道自己两个究竟身在何处,什么时候能飞出去?可是在这金光里面看即看不见,阴阳笔又不怎么听使唤,落得无可奈何,只得随着阴阳笔的性子,在这里面信马由缰一般到处穿行。
约莫飞了一炷香那么长的时间,心扬忽觉眼前那股刺眼金黄光芒似有减弱之势。他试着将眼睛迷开一条缝,眼前仍是黄澄澄一片,不过不再如刚才那般铺天盖地,无懈可击。隐约见黄光背后似乎有一层黑色,正慢慢侵蚀着这层金黄的光幕。
黄光虽弱了下来,仍是直刺人眼。心扬眯着眼睛仍觉痛楚,赶忙又闭上,催动阴阳笔奔着前方快速地冲上去。越行越觉得金光减弱,连那暖意也有衰减之相。
再飞片刻,眼睑内金光渐无,没了刚才那灼痛之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色。
心扬长出一口气,睁开双眼。眼前却暮然间变得漆黑一片,仍是目不视物,两眼如盲!
金光之后原来是一个硕大的黑气圈。他离了金光圈,又一头扎进了黑气里。这团黑气乌压压遮天蔽日,将天空染得如墨。阴阳笔带着心扬两个又一个劲地往那深处钻去。
心扬口中叫苦不迭!紧紧抱住心彤,只得竭力稳住身形,由着那阴阳笔乱飞,听天由命!
黑暗中似有无数触手,此起彼伏地在心扬身上拂过。心扬两眼紧闭,唯觉耳边阴风阵阵。阴风过处,面如刀割,疼痛之极!
那风中隐隐地竟似含有万千哭喊之声,如鬼哭、如兽号,听来凄凉、凄惨、凄厉无比!让人从头到脚,由骨及血,每处肌肤,每处毛发,都无端生出寒意!
哭喊中更似有什么催人心碎,喃喃地催眠一般的呓语,声声都触到心底,好像在声声劝慰:“生即无趣,莫如死去!”听了让人心头沉迷,万念俱灰,后悔不该来到了人世间,简直就想立刻结束此生!
心扬被那梵音锁住心头,往事一幕幕全都在脑海浮现……
迷茫中他似乎看见又回到定陵裘家。开满花香的庭院里,几个五六岁的孩子正围在一起玩耍;边上,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独自站得远远,咬着嘴唇,面带羡慕的神情看着,想去又不敢去。终于鼓足勇气凑过去,却被一个比他高半头的大孩子一把推开,大孩子啐了一口,一脸蔑视地骂道:“滚开!你这个妖怪的野种!我们才不要和你一起玩!”其余的孩子也都冲上来,纷纷往他脸上吐着、骂着,把小男孩推搡到地上,笑骂着远远跑开。小男孩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地上,神色凄凉悲伤……
心念一转,又看到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爬在墙头,偷偷往院子里看一群人练功。正看得入神,耳朵突然被人揪住,孩子惊惧地抬头,眼前出现一张怒气冲冲的黑脸。黑脸人把那孩子一下子从墙头扔下去,喝道:“谁让你来这里的?凭你也想偷学我们道家的法术吗?你个小妖孽!”那孩子腿上摔破了好大一块,却不敢哭出声。眼中含泪,一瘸一拐地独自离去。背后那人犹自妖孽妖孽的骂个不休……
场景一变,又来到荒山的山脚,一个青衣人后心中了一剑,带血的长剑从他前心对穿而过。那人痛苦难当,脸却拼命地扭过来,对着一个男孩子喊道:“快跑!快跑!”喊着喊着,整个人忽然消失不见。男孩子站在雨里,四处哭喊着寻找,可是再也找不到那个疼爱自己的人……
仿佛在梦境,弥漫着黑雾的夜里,有一男一女并肩行走,两个人都只能看到背影,瞧不清长相,相互扶持着走得甚慢,一个小男孩在后边急追。可是不管那小男孩再怎么跑得快,却始终追不上两人。小男孩脚下忽地绊到一块石头,一下子摔倒在地,双手都擦破了皮。小男孩痛得大哭,冲着两人叫喊道:“爹娘,带上扬儿……”一男一女似乎回过头来一笑,雾蒙蒙地却依旧看不清面貌。两人脚下不停,脚步越走越快,身影渐渐在黑雾中模糊,消失不见……
心扬如坠深海,心头一直有个声音叫道:“太苦了!太苦了!不要活了!不要活!”那声音时远时近,有时模糊有时清晰,既熟悉又陌生,好像有裘正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来这里吧!扬儿!来找二伯!二伯来保护你!”又有一对男女说道:“来!扬儿,我是爹爹!我是娘亲!不要再受苦!来找我们!和我们一起……”
“二伯……爹……娘……”心扬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阴阳笔本来是靠着心扬的道力才能在半空飞行,心扬这么一昏迷,阴阳笔登时失了助力,更加如无头苍蝇,在那黑雾里乱窜。
幸好心扬体内的六十年玄气与三百年正气各与那阴阳笔身及笔端的赤天砚相通,他人虽昏迷,体内尚存一丝清灵不灭。因而那阴阳笔虽然乱窜,可是还不至于立时坠落,只不过也是越飞越低,时不时地来一次自由落体。
一直昏迷的心彤被突然的一坠惊醒,睁开眼睛,见先前那金光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漆黑一片。她反抱住心扬,却觉心扬身子软软的,没了反应。
心彤抱紧心扬。四面八方的黑色触手一接触到她的身体,立时成烟成雾,被她吸进灵台之中。不过他们身处的黑气圈里黑云正不知有多少层?吸进一层,又来一层,浑如无穷无尽。
黑云被心彤灵台吸入之际,竟是滋滋声响,擦出一溜溜火星。从远处看去,就如一团陨石划破天际,所过之处带着长长的光亮尾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