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你留意哪里有面具卖吗？”
一个鬓角略微花白的中年男人，粗糙的手掌擎着一把电焊枪，扭过头冲着里屋喊了一声，嗓音洪亮，中气十足。
“面具？怎么？你要面具有啥用？”
从里间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有着一丝疑惑。随即挡在门前的深蓝色布帘子被掀了开来，一个身材瘦长的青年走出屋外，来到院子里站定。
年轻人略微有些圆的脸庞上并不很光滑，脸颊两侧留有一些并不深的痘坑疤痕，皮肤显得微微粗糙。眉毛虽然很黑很浓，但眼睛并不很大，鼻梁微凹，不算挺拔，整个人显得有些木讷又带着一丝凶意。
本来面相蛮普通，却因为其宽阔的额头正中，一个小小的鼓包。这形象立时变得鲜明起来，让人过目不忘。
“没啥，焊些小玩意，火星子烤得脸疼。”
抬起腕子擦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滴，中年男人咧嘴笑着解释。饱经风霜的脸上被电焊的火光烤得通红。粗糙的脸颊上浮有密麻的白色细微褶皱，微微散发着蛋白质烤焦的异味，这是被火星子烫出的死皮。
男人旁边的空地上扔着一副手举式防护面罩，伸脚踢了一下，满脸得无奈。
“又戴不惯这玩意，单手不太方便，弄个能够直接盖在脸上的面具就好了。”
“又焊什么东西了？整天摆弄这些……”
含糊地嘟囔了父亲一句，强子进屋端了碗凉茶走了出来，递给憨笑着的父亲，“别摆弄了，等我下午买回面具再焊你的宝贝疙瘩。”
接过凉茶，咕嘟咕嘟三两口就给灌了下去，父亲嘿然一笑，“不妨事，脸上蜕的皮用冷水洗洗就好，还剩一点就焊好了！”
“等开学，孩子们就能正正经经地打篮球了。”
“是是！孩子们最重要！”
皱着眉，强子声稍大了些，有些埋怨。
接过空碗，强子琢磨着等下就动身，连午饭也不吃了。再这样烤下去，父亲脸上的皮恐怕都要焦透了。
换过衣服，拿着钱包，强子随口跟父亲招呼了一声，便骑着自己破旧得快要散架的摩托车，晃啷啷就出了门。
还没等出村，强子叮啷当乱响的摩托车就被人给拦了驾。
“喂！强子，你要去哪啊？”
即将踏上村头水泥路上的强子，被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唤住了。
强子扭过头去，入眼的是一个小女孩。
一头黑亮的长发，随意地扎成了马尾，仰着白生生的小脸，亭亭立在那里。眯成月牙般好看的眼睛正望着他，笑靥如花。
“要叫强叔！茜丫头！”
长腿立起支撑住车子，强子扭过头，侧着身，装作凶狠的样子，瞪了女孩一眼。
“嘻嘻，强子，去县城的话帮我买个发卡呗！”
强子皱眉瞪眼满脸凶样却并没有吓到女孩，反而笑咪咪得冲着强子撒着娇。
“噢！对了，还有那本书，叫什么老人……老人与海？我顶喜欢故事里的那个老头呢！可惜总听你讲得，不太过瘾……”
没有听女孩碎嘴撒娇，强子直接拧动油门，沿着村口破旧到跟泥土路没啥区别的水泥路，向县城驶去，临了甩了一句话，“知道了，啰嗦的小鬼头！”
“嘻嘻！强子，要注意安全哦！”
女孩也不生气，立在村头，笑眯眯得冲着强子挥着手。
好像脑后长眼了一般，明明没有往后看，强子还是随意得抬手胡乱挥舞两下。
忍不住勾勾嘴角，强子便专心驾驭起屁股底下，那疯牛一般胡乱颤动的老旧摩托车。
挥别偏僻的村子，艰难地掌控着已经可以到废品回收站颐养天年的老爷车，足足行驶了三个多小时，强子才远远望到了县城古朴的青砖城墙。
除了东南西北四个城楼那段干净整齐外，其他段的城墙上甚至长满了杂草灌木，墙面也坑坑洼洼。已经不能说古朴了，简直残破。
在城外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停了车，也不落锁便沿着县城北门拱辰门向城里走去。这破车子，强子有充足的信心没人会想去偷。
县城里的建筑因为地方政府要开发旅游业的缘故，还保持着原来的古风。沿街青砖黄瓦木窗棱，古朴的脊兽蹲坐在屋檐棱上，但用途却完全不同。虽然招牌都是仿古的木质，街边还挂有黄缎竖旗，但大多都是一些现代化的店铺。
大部分都是服装店、小吃店、间或几家新旧书店，玩具店、精品店、照相馆，县城两头还有两处教堂，两家医院。
强子走在从北门直通往南门由青石条砌成的街道上，左顾右盼，寻找着卖纪念品和玩具的店面。
不是说县城里最为繁华，只能说这里因为旅游景区的缘故，最为热闹。店面多，人流大，卖小玩意的地摊也就自然多了起来。
但因为不是什么节日，来得又早，小摊贩们还未出摊，强子也只能在两边的店铺里寻觅。
从北门拱辰门近乎快要走到南门拱阳门，强子还没有发现面具的踪影，几家玩具店精品店里也没有上这方面的货。
就在强子准备在县城里待到傍晚，看有没有小摊贩卖这些东西时，眼角陡然划过一个花里胡哨的影子，似哭似笑得，约莫像是人面。
扭过身去，强子凭着印象寻去，在街边一个胡同口发现了面具摊。
仔细看了看，面具摊后面雨檐下的阴影里，正蹲着一个老妪。花白的头发，苍老的脸上褶子密布，瘦得皮包骨头一般。耷拉着的脸颊皮肤上长有大块的老年斑，肤色蜡黄无比。
走了小半晌，终于找到了正主，即便耐心极佳的强子也忍不住快步走了过去。
“老婆婆，你这面具怎么卖啊？”
似乎没有听到强子的询问，或是老妪有些耳背，木愣愣地坐在阴影里，松弛的眼皮近乎完全盖住了瞳子。
“老婆婆？！老婆婆！你这面具怎么卖啊？！”
连续喊了几遍也不见老妪回应，强子便有些心急了，嗓门不禁大了些许。但奇怪的是街上行人虽多却不见有人侧目。
“啊？小伙子，你要买什么？”
终于，老妪反应过来，松弛的眼皮下，微露出的一点眸子，闪着怪异的光芒，有点绿幽幽的。
“这面具怎么卖？”
强子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异常，缓和了一下急躁的情绪，用正常的语调询问着。
“哦，你想要这对鬼面具啊？”
老妪抬起布满褶子的脸，苍老的声音应着，用那对浑浊的眼睛，细细打量了强子一眼。
“年轻人，我劝你不要买得好。”
“唉？老人家，你这有生意上门还带往外推的吗？”
强子有些奇怪，又有些生气，忍不住就呛起声来，也就搭眼朝老妪望去。
恰巧与那对绿幽幽的眸子对了一瞬，强子只觉一股凉意就自头顶浇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心中立即就生了退意。
“我这面具你买不起。”
老妪眼皮耷拉下去，不再看客人，无力地垂头闭眼不语。
那一块块暴露在外的老年斑，乍看上去就像是死人身上的尸斑。这一闭眼闭口，摊手垂头，就真像个死人。
“老婆婆？老婆婆？”
一向胆大的强子，也不禁有些心惊肉跳，忙急唤起来。
喊了半天，就待强子想上前探探老妪鼻息是否还在的时候，老人耷拉的眼皮又强行睁了开来。
于是那对浑浊泛绿的眸子就又和强子对上了。
“你还没走？后生，老婆子劝你还是离开吧！这里的东西不是你该买的。”
强子忍不住舒了口气，没死就好。还真怕这老婆婆一口气上不来，就爽利地归西了。
年纪这么大还出来摆摊，想来一定是有难处，父亲那也正需要面具来用，今儿个我还就非买不可了。
强子主意一定，也不废话，径直自后腰包里掏出了旧皮夹。
抽出里面仅有的两张红票，强子摔手拍在了摊面上。不二话，立即劈手就从面具架上夺了一个面具，拔腿就跑。
这小县城里的面具玩意儿，最贵得才不过十块钱，所以给了二十倍价钱的强子跑得心安理得。
那老妪也不追也不喊，绿幽幽的眼珠子只是盯着强子的背影，到其跑没影了，才缓缓叹了口气。
“这后生心肠挺好，可惜了啊！”
语罢，松弛的眼皮再次耷拉下来，摊手垂头，好像死掉了一样。
这街道上也有不少人，却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老妪的存在。犹若虚幻，甚至还有行人径直从面具摊面上透行而过！
狂奔了百来米，强子才停了下来。微微喘息了一下，也没打量，就将手里夺来的面具塞进了腰包。
面具搞定了，还有茜丫头的发卡和书。
强子心里想着，抬头四下打量，正巧身侧左边两家挨边的街铺就是精品店与旧书店。
十来分钟后，强子就抱着几本旧书走了出来，拢共才12块钱。
一路老远过来，本来还想要好好逛逛吃顿午饭的强子，一想到父亲脸上那泛白的细小褶皱，还有茜丫头咪咪笑的眼睛，就皱起了眉。
罢了！罢了！还是回家弄疙瘩汤吃吧！
在靠近城门的老酒肆里，强子灌了五斤散装白酒，买了些小零食，准备带回家给父亲和孩子们解解馋。
将东西仔细规整地绑在摩托车后座上，强子跨上车，“突突突”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正是大晌午，二点四十二分。
第一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