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八步赶蝉掷匕术中的接匕法。所有阿萨辛徒中,只有三七才精通这一招。
黑手天王全没想到半路里会杀出这样一只拦路虎。仔细看时,只见一个面容冷峻的少年正气势汹汹地迎立在二十五级台阶下,果然便是三七!
谷雕龙同一众杀手陷入苦战,那少年却缓缓步上阶梯,用原本属于对手的匕首指着黑手天王:“师尊,我回来了。”
黑手天王冷哼一声:“三七,你为何背叛本教?”
“师尊,你为何欺骗我们?”三七反问道。
黑手天王并不回答三七,只是冷笑:“看来,你已经被那帮汉人同化了……”说着,黑手天王已经抽出腰间长剑,抖一抖,寒光刺眼。
三七距离黑手天王还有二十级台阶,但他却不再往上迈步,两人就这样对峙在明尊巨像脚下,不言不语、不声不响。
谷雕龙以一敌百,终于渐渐落入下风,从一开始的盛气凌人到渐渐有些左支右绌。这些黑衣刺客各个身手敏捷、出手狠辣,每一招每一式都直奔要害。起初,谷雕龙还能以速度取胜,但在身上又中了几剑之后,整个身体便有些顿滞了。可他不能停下来,一旦他有半点停顿,就会在千刀万剐中死于非命。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杀过多少人,也不知道敌人还剩下多少。眼前所见,只有寒光千万。
就在危难之际,一只硬矢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进来。那硬矢刺穿了一个企图从背后袭击的阿萨辛徒,从前胸入,后背出,然后力犹未尽地钻进另外一人胸膛。
“好箭!”谷雕龙心中赞叹,精神为止一震。随手一刀又砍翻一个敌手时,却看到一名身穿貂裘的白衣男子从正门堂皇而入。其目光如电,出手如飞,正是轩辕山庄的大公子轩辕无恨。
轩辕无恨身后背着长枪箭袋,腰悬一口龙泉宝剑,双手却拿着一张牛角弓。他以让人目不暇接的的手法拈弓搭箭,只听到嗖、嗖的声音不绝于耳,眨眼间竟射出十几箭之多。他每射出一箭至少有一名阿萨辛徒应声倒地,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引得一众阿萨辛徒将目标转向他。
一名阿萨辛徒当机立断将匕首掷向轩辕无恨,紧跟着,立刻有十几名阿萨辛徒飞身抢上。手中刀剑齐施,蜂拥扑向轩辕无恨。
轩辕无恨丢下牛角弓,却从背后抽出那把一丈二尺长的竹制长枪,迎着一众刺客顺步而上!他先是当先一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穿一人咽喉,随后枪把一转,用枪杆将一名侧面偷袭的刺客弹走。紧跟着倒步抽离,转手一扫,立即扫瞎一人双眼。然后双手更不停留,将这些年走南闯北所学得的御枪八字诀一一试演。粘、脱、随、滑俱随意,劈、崩、挑、砸从无形。只将一众阿萨辛徒杀的人仰马翻、天昏地暗。
轩辕无恨枪走龙蛇、首尾难辨,长枪所及之处,竟无人能近他身前两丈之内。凡有那妄图投机取巧的人,皆死在轩辕无恨无所不至、无所不容的枪法之下。
只是十几个回合下来,这些黑衣刺客竟没了接近一半。就在一众刺客摸不着头脑时,却不知从何处冒出白黑两名剑客疾行而入。这两人动作极快,一攻一守,一顿一扬,只是简简单单的手起剑落就将多名阿萨辛徒砍杀当地。
一旁的轩辕无恨看到此人出手,忍不住大声喝彩:“柳兄、柳嫂、好一手失吾剑法!”原来这对剑客便是柳万里、周月盈二人。
此时,大殿中的刺客已经不知道如何选择对手了。眼见数名高手神兵天降,明尊教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阿萨辛徒竟自乱了阵脚。
因为阿萨辛徒一心只求回归天国,所以刺杀时只求速死,却不知如何保命。轩辕无恨在三七的倒戈下了解了阿萨辛徒的这种致命缺陷,便针对其只杀人不保命的战术制定出一套出其不意地突袭策略。
果然这策略极为有效,在几个回合之内就彻底打乱阿萨辛徒的阵型。
因为阿萨辛徒都是凭借速死原则来杀人,而当这套速战速决的刺杀术不再管用的时候,他们就很难组织出有效的反击。
因为杀手永远都是各自为战,而这群阿萨辛徒在各自为战的基础上还加上了各自求死。胜利在他们而言只是痛苦生命的延续,只有心安理得地死去才能让他们回归天国。
这才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轩辕无恨几人砍瓜切菜般掠杀在大光明殿中,再几个回合下来,整座堂下只剩下一名阿萨辛徒还能站着喘气。他全身上下多处负伤,气喘吁吁的站在大殿中心,企图用最后的生命阻拦众人的进击。
与此同时,跟黑手天王对峙半晌的三七再也按捺不住,竟将黑手天王的匕首迎着对手高掷上天。然后跃步直上,抢上台阶!
黑手天王冷笑一声,他知道三七即将用出八步赶蝉的绝技。这绝技是黑手天王亲自教会他的,岂有不会破解的道理?何况三七掷出的匕首是黑手天王的匕首,他有信心先三七一步抓住匕首,然后反手杀死三七。
三七距黑手天王有二十级台阶的距离,所以他每一步都迈上三个台阶。这样以保证自己在第八步的时候可以趁势鱼跃而起,直扑对手。
黑手天王的眼珠紧紧盯着半空飞来的匕首,丝毫不肯放松。三七飞一样的脚步追赶着匕首飞翔的轨迹,也丝毫不肯放松。
匕首距离黑手天王越来越近,而三七的距离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近,这绝对不是成功的一掷!
黑手天王甚至已经看到自己用匕首杀死三七的样子,眼中露出了狡黠的光芒。
然而,就在黑手天王伸手抓刀的瞬间,忽然觉得心口一凉。
怎么回事?
黑手天王并没有抓住那把属于他的匕首……眼看着匕首铛啷落地,这才发现自己胸口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把红柄匕首。
那是三七的匕首,不是他的。
这是怎么回事?
黑手天王脑中爆炸般响起无数个念头,但没有一个念头是合乎情理的。
他捂着胸口,踉跄后退数步。他摘下了自己的面目,露出一张惨白而沧桑的脸。直到此刻,他都不相信自己已经被三七刺中了。然而那匕首明明白白地刺在胸口,便是有万般武功、千重功力,也无法将这把匕首所造成的伤害复原……
黑手天王死死瞪着三七,忽然大声咆哮:“你为什么杀我?你凭什么杀我?……我可是你的师尊啊!你所会的一切都是我教你的!……你怎么杀得死我!………你怎么杀得死我……”黑手天王起初还有咆哮的力气,但是渐渐的声音就低了下来,说到“你怎么杀得死我”这一句时,声音已经呜咽到几不可闻的程度。他忽然拔出胸口的匕首,随后直挺挺的倒在明尊脚下,奄奄一息的口中兀自喃喃不休,只是声音已经没人听得懂了。
三七缓缓摇头,黑手天王临死前的脸在他面前愈显狰狞,他一言不发。
你怎么杀得死我?……
这世间有很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因为那个简单的真相永远不会被人信服。人们更愿意相信的,只是那些被世人道听途说的“故事”。
大殿中央,众人将最后剩下的阿萨辛徒围在垓心。他身上中了多处刀伤剑伤,却兀自屹立不倒。虽然杀气已失,他却并没有丧失斗志。为明尊而死向来是他的信念所在,所以纵然面对强过自己百倍的高手也并不肯丧失信念。
轩辕无恨摇了摇头,对高处的三七喊道:“三七,劝你的兄弟投降吧。”
三七也摇头:“我劝不了他,进过天国的刺客,就等于死人。任何人都无法将他们从先知的梦里拉出来。”
轩辕无恨虽然明知三七说的是真的,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问道:“你如果投降的话……”
话音未落,轩辕无恨就听到一声冷冷地反驳:“阿萨辛徒可杀不可降!”话音未落,那名少年忽然从怀里掏出一颗黑色药丸,一口吞下。
众人阻拦不及之下,那名少年已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全身上下不停的抽搐,眨眼间没了呼吸。
那些横扫中原的阿萨辛徒,就这样死在近乎荒谬的谎言之下。他们死后也许会回归天国吧,也许……
这时,明尊雕像脚下的石门从里侧被推开。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从门内缓步而出,他默然看着众人,用一种淡漠如水的语气道:“好,很好。想不到你们真的敢来。”
“你是谁?”三七问道。
白衣人不答,反倒以优雅的手势邀请众人:“此地尸骨成堆,血肉污秽,已成修罗杀场,实不堪久留,还请几位随我出殿。”说着,那人又率先返归石门。
三七回望一眼,众人点头,先后随其出门。
风还未停,雪还在下。在漫天风雪的遮蔽下,不远处的白衣人身影竟有些忽隐忽现。
白衣人引五人穿过石门,却来到大光明殿后的断崖绝壁前。断崖之下云雾缭绕,是深不可测的寒渊,让人望而生畏。断崖前方只见一座铁索桥纵入云雾。铁索桥上铺设木板,宽度仅可容一人通过。锁桥尽头消失在滔天雪海中,浑不知通往何处。狂风呼啸之下,左摇右晃的桥身将粗长的锁链撞得叮当作响。
那白衣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漫步上桥。飘逸绝伦的身影随着来回晃动的铁索桥左右摇摆,似已与索桥混成一体。
轩辕无恨自然不肯贸然上桥,他停在桥头,伸手将同行四人阻拦身后。
那白衣人走到铁索桥中心忽然转身,又对众人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有恃无恐地问道:“谁先来?”
轩辕无恨早看出这白衣人是前来索战的魔教高手,却没想到此人竟敢选在铁索桥上开战。且不说索桥横绝云雾,脚下深不见底。就在当前的天气之下,桥板上覆满白雪,踏脚处滑不留手。五条铁索晃动不停,也根本无从站稳。此时若有人能从桥这边走到那边,已经是了不起的胆量。但在铁索桥上与人斗剑的话,却是想都不能想的事。要知道:在如此变幻莫测的风向雪势之下,任谁一个不慎失足都可能跌入万丈深渊。
这白衣人是疯了吗?
轩辕无恨绝对不想冒险同白衣人在铁索桥上比武。他知道白衣既然如此行动定然有恃无恐,或者他轻功极高,或者他的武功就是在铁索桥上练成。否则,他是绝对不会选择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作为战场。所以轩辕无恨想都没想,当即拈弓搭箭,迎面一箭射了出去。然而暴风雪极大地阻碍的视线,加之铁索桥的动律无可琢磨,这一箭便如同射在了空处,飞不到几丈便浅没深空、了无踪迹。
白衣人不躲不闪,孤身一人屹立在摇摆不定的铁索桥上。他的身形就像是附着在树枝上的叶子那般自然摇曳,没有半点勉强和做作。
轩辕无恨还待要射,却被柳万里伸手拦住。
“让我来试试吧。”说着,柳万里拔出腰间佩剑,缓缓踏上铁索桥。
呼啸的狂风之下,铁索桥晃动得极不稳定。柳万里努力在滑溜无比的木板上稳定身形,却几次都难以站稳,甚至差点摔下桥去。
白衣人纹丝不动的屹立索桥中央,任凭索桥像长蛇般不断扭摆,他的身体却随着铁索桥的晃动来回飘荡,宛若附体的游魂一般。
寒风酷冻,雪花冰冷,屹立桥边的众人都为柳万里捏了一把冷汗。几人都有心帮忙,然而绝壁铁索上并没有多少回转围攻的余地,他们若真是鱼贯而上只能是帮了柳万里的倒忙。白衣人显然早已看穿了这一点,才将决战的战场设在铁索桥上。
柳万里跌跌撞撞地走到距白衣人不到十步的距离,白衣人依然凝立不动。柳万里努力想走得稳健,便不得不伸展双臂稳定身形。
白衣人看到柳万里仓促狼狈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但眨眼间就又变回冷漠如霜的神态,淡然道:“你们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此刻柳万里才发现对手这一身白衣的好处,在鹅毛大雪漫天飘飞的时候,白色反倒成了保护色,让柳万里很难看清对手的身形所在。而柳万里一身缁衣,一身青黑色的扮相在漫天雪幕下显得格外扎眼。
一白一黑,一动一静,一顺一逆,一阳一阴。
看起来,在柳万里登桥时,胜负之数便已确定。这是一场结果昭然若揭的战役,柳万里还有必要送死吗?
没有。
在漫天舞动的飞雪之下,柳万里直接拔剑出鞘。他左手紧握剑柄,右手却将红皮镶银的剑鞘丢下桥去,眨眼消失在深渊绝壁之下。
柳万里长剑直指,漫不经心地对白衣人道:“请。”
看到柳万里的反应,白衣人便知道多说无益,他点了点头,“请。”说着,白衣人右手已经握在剑柄上,两只眼睛的焦点却集中在柳万里的剑锋之上。
柳万里微微一笑,在风雪中踏步向前。
白衣人扔不拔剑,只是静静数着柳万里的脚步:一步、两步、三步……
这时,身后的轩辕无恨忽然对柳万里大声喊道:“他是曜日使者,用越女剑法,不可大意。”
越女剑法?
听到这四个字,柳万里心中猛然闪过一个名字:江南剑神徐云白。
他回想起这位剑法名家在江湖传闻中的形象。内外对照之下,对手的身份便依稀明朗。柳万里忽然停下脚步,对白衣人道:“我听说江南有一个善使越女剑法的武林世家素来与轩辕世家齐名,被江湖中人尊为徐越世家。然而二十年前,其独门传人徐云白被剑圣轩辕伯昭击败,之后便消失于江湖,莫非阁下便是江南剑神徐云白?”
“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记得我这个输家。”白衣人如此说,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了。
“阁下身出名门,家世显赫,却为何要背弃家门,加入魔教?”柳万里不解地问道。
徐云白冷哼道:“你身为禁军武官,到头来不也倒戈大宋吗?”
“那不同……”
“有什么不同?”徐云白道:“在你们武林同道眼里,明尊教是邪门歪道。难道在大宋朝廷眼里,你们这些江湖门派就不是邪门歪道了吗?”
柳万里被徐云白一番抢白,竟有些语塞。一时也不得不承认徐云白言之有理。
虽然中原武林各派往往都以江湖正道自居,但实际上这些武林门派的存在本身就与大宋律法格格不入。若真要归类,几乎绝大多数武林门派都要被归类到绿林黑道之上。试想:那些名震天下的侠客,又有几个不是身负命案的?所谓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其代价往往是建立在践踏人间律法之上。很多人豁出身家性命去维护别人的公道正义,然而最终得到的结果却可能是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侠客?只是一个听起来美好的字眼罢了。
想到这里,柳万里点了点头,对徐云白道:“你说的对,大家都是邪门歪道,你我之间也就不用讲什么规矩了。徐云白,拔剑吧。”
徐云白近乎披散的头发飘荡在千万朵雪花之间,脸上却慢无表情,“拔剑?还没到时候。”
“好。”柳万里知道自己遇到了劲敌,便不废话。剑锋不转,手势不变,脚下又向前迈进两步。
徐云白忽然闭上双眼。
柳万里没想到徐云白会在这关键的当口闭眼,一时竟不明其意。与此同时,风向忽然发生了细微的转变,大片大片的雪花竟从侧脸拂面变成迎面灌顶。
柳万里暗觉不妙,只好停步。然而徐云白似乎早就猜到他会这么做,就在柳万里凝步不动的瞬间,徐云白铮亮的双眼猛然大睁,露出一对闪闪发光的金瞳。脚下一跃,又旋即着落。
“噗通、噗通……”
那一瞬间,整座铁索桥都在徐云白的践踏下颤抖不已。只听到铁链与铁链之间咣咣铛铛的撞击声不绝于耳,随后是“噌”的一声。
柳万里身形一歪,说时迟、那时快,徐云白趁柳万里视线不及、脚下不稳之际已然挺身而上,同时拔剑出鞘!
唰!
眼前一片混沌,但毫无回转余地的柳万里却不得不迎面而上。他知道以徐云白的剑法足以一招之内全取任何人性命,哪怕他出手稍慢一拍都有可能被徐云白一击制胜,所以此刻的柳万里绝无后退可能。一旦后退,徐云白的越女剑法就会以“追形逐影、光若仿佛”之势直击到底。
柳万里几个月来经历了几场大小恶战,早已懂得剑势、剑法的并存与变化之道。自然不会向徐云白这样的对手示弱。当他眼看对手剑光一闪而至,想都没想就撩剑崩进,硬是与对手的剑光针锋相对。漫天风雪中,只见一道诡异的弧光凭空闪现,在分不清雪光和剑光的天地间肆虐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