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过年了。
远远看着那孤零零在山脚下的那所房子，李鸿雁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越走越近时，她禁不住喊“妈……！”
“哎！”母亲一边应一边小跑出来。
看着母亲娇小的身影，李鸿雁热泪盈眶。
过年总是母亲在忙碌，做年糕，做发糕，杀鸡，摆各种供品，拜神。李鸿雁默默地打下手，心里觉得过年也不是如想象中那么温暖好玩了。
小时候，是多么期盼过年，因为，过年可以吃到丰盛的大餐，可以吃很多零食，最重要的，是可以收到红包。把从家人和亲戚那里收到的红包收集起来，可以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自己支配钱财，确实是件快乐的事情。
李鸿雁打开属于自己的小柜子，里面全是些笔记本，画，同学送的卡片，往来的书信。还有一个精致的随身听。她央求父亲给买，没有得到，后来就是用红包钱攒起来买到的。
手机里面没有几个同学的联系方式，听说要同学聚会，这半年，大家各自经历，李鸿雁觉得，无论是什么，都没有分享的必要，真正的朋友，是平时会互相关心照应的。
聚会她是不想去的，因为怕见到有些人，尤其是他。
学生时期的最后的日子，她常常想见到他，中考那几天，早早去教室里在他的笔盒里放一颗折好的星星。希望他能有好成绩。后来，老师和他都让她去改志愿，因为父亲的话，她没有改。
这些，都是曾经，不可逆转。
李鸿雁坐在自家门前的龙眼树下，呆呆地看着四周的山。
记得以往去上学，要翻过好几座山。沿路风光旖旎，也没有觉得是很艰苦的事情，到了山顶，看着云雾缭绕的群山，心情舒畅只是那时候总会想，要是能飞，那有多好可以看到更美丽的风景。山的最外面，会是怎样一翻景象？
现在，看过了山外面，也不过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已。苏醒的时候，沐浴在晨光下，做着该做的事情。
母亲在做年糕，把用米打成浆的原料盛到器具上，放到大锅里面蒸。热气腾腾的小厨房，可以看到她稍带岁月的脸庞，双鬓都长出来几根白发，李鸿雁看得有些发愣，走上前去，声音有些哽咽，问母亲要不要帮忙，挽起衣袖想要打下手。母亲笑着摇头，说你不会，我来。
她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母亲同样是从年轻过来的，她这些年来的任劳任怨，从二十几到四十几，她都会想些什么？每个人对生活都有向往，都有梦想。那母亲的梦想会是什么？这样的话题有问到过，母亲只是微笑，眼神变得幽远，也没有说什么。她想，母亲大概也只是希望她兄弟姐妹几个都好好的生活无忧之类的吧。、
记得还是小学的时候，家里有发生过一件事，就是父亲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家里是一种沉重而莫名其妙的气氛，她记得自己问过母亲，会不会和父亲离婚。母亲惊异地看着她：“怎么会，傻孩子，瞎想什么呢！”还好，那就不必琢磨归属问题了。她心里默默的想，兄弟姐妹四个，要是分割，父亲和母亲都可以有一个儿子和女儿，无疑是可以分得很平衡的。只是意愿问题罢了，她和他们私下商量过，只是从商量变成了争吵，因为大家都不想跟着父亲和一个从未谋面的后妈。还好，父亲没有让这个家支离破碎。
母亲真的是一个很坚韧的人，她想。
跟着母亲去田间地头，看到很多的乡邻，打着无关紧要的招呼。李鸿雁觉得陌生而熟悉。十几年的生活，似乎有些不真实，思来想去，就是没有归属感吧。越长大，这种感觉越是强烈，她越来越明白，自己将来不属于这个地方，尽管她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2月11日晴
今天跟妈妈回去祖屋，拿一些平时用的东西，看着那个破旧的房子，心里满是荒凉。想起一些小时候的情景。如果长大了会没有快乐，倒是宁愿不会长大。村里宁静得让人有点窒息。记得小时候过年，是何等的热闹。不知道和我一样大的小伙伴们会不会也是这种感觉，长大了，过年都变得没什么意思。
但是，能吃到爸爸妈妈做的各种过年才会做的菜，还是蛮开心的。饭桌上爸爸问到以后的打算。这是个沉重的话题，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打算，出去了，能养活自己就行了。难道生活不是这样吗？自从不再上学，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过完年回去还是一直的上班。和小青她们吃喝玩乐，上网打屁吧。不知道她们过年热闹不热闹。那个头发，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人，他那边过年，应该也很好玩吧。山里信号太差了。连个登QQ都老是掉线。
小时候朋友太少，现在大家都回来过年，见了也只是点个头。我也实在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高兴不高兴都不太愿意找人聊天，但小青她们不一样，或许，我心里只把她们当朋友吧。
过完年，又要开始收拾行囊。南下打工。
临走，李鸿雁看着连绵起伏的群山，心里说不出来的惆怅。看着沉默的母亲欲言又止的眼神，心情更是晦涩难言。她轻轻抱了抱母亲，说妈妈放心，我长大了，你在家好好照顾好自己。说完坐上了父亲的摩托车。气笛声带着她走远，最后转弯的时候她回过头去，母亲还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她。
泪水不禁流了下来。
这一次坐父亲的车离开，却没有上次难受了。
也许她已经接受了现实，知道了生活的残酷，有些东西是无法苛求的。
初二的时候，因为家里经济不好，父亲很头痛，听母亲说晚上都睡不着觉叹气。叔叔劝他别烦恼了，四个孩子确实压力很大。不如就让女孩子不上了。反正太多的农村女孩都是这样。
父亲就开着这辆摩托车，说带她去学校，把寄宿的行李拿回来。听闻真的不让上学了，李鸿雁心里真的好难受。从小她就担心有这样的结果，所以她在学校的成绩很好。兄弟姐妹中也是她的成绩最好。但还是要面临失学。
沉默了一路，快到学校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哽咽，对父亲说，爸爸我能不能再读一个学期？就一个学期。
父亲停下了车，点了一根烟。半晌，说：“好。”然后把烟头丢掉。重新启动车子。
去了学校跟着父亲办好了手续，李鸿雁麻木的说不出来一个字，看着父亲走了，她跑回宿舍躲在宿舍厕所里难受的哭起来。她知道不能怨谁。只是让自己好好的享受这最后一学期的校园生活。
成绩也开始下降，可是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看着别人快乐的样子，在校园里肆意青春，心里又是羡慕又是苦闷。每天去班里最早，离开也最晚。没人的时候，会趴在课桌上默默的难受。然后想着怎么记住这里的生活，好好告别。
好几位老师或多或少关心她的状况，成绩下滑的厉害。她只是微笑，说不出什么话来。
班里的一位男生，看到她自习下课了还没有走趴在课桌。问她怎么每天最后走。她一言不发的站走来就走出去。也许他是看见她的泪痕，后来总是写小纸条安慰她。不知道是感激被关心，还是喜欢。凭着让学校生涯不留憾事的想法，她最后表白了。结果，自然也只能是无疾而终。
后来种种，也是风轻云淡。
她也没有想到，父亲让她读到了初中毕业。
二年的生活，在她的脑子里又过了一遍，父亲已经送她到码头。
看着父亲被风吹乱的短发，略显沧桑的脸庞。和深邃的眼睛。说，爸，我走了。
“嗯，照顾好自己，”父亲的话不多，但她明白。所以她不敢回头上了船。
船也走的飞快，两岸风景迷人。江风清爽，似乎要吹散她所有的忧愁。
李鸿雁觉得自己心里轻快了些，是不是又长大了。可惜这长大，却总是需要伴随着疼痛。像蛇，蛇的成长，就是要蜕皮。蜕掉了一层皮，才能长大。
江面不平静，船头打起不小的浪花。两岸的村庄和山峰不断的往后面移动。李鸿雁站在船头，看着远处天边的红霞，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她不由得想到一个词。
海阔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