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几个孩子象货物般打亮,李睿心中烦感,但也知道势不如人,容不得他反抗,只得忍耐,他偏转头,对这几个孩子的嘀咕充耳不闻。
这时,几个侍从太监簇拥着两个人出来,当先一位身着明黄长衫的少年,正是南夏太子商瑞安。他一出来,老三就追问道:“太子哥哥,今儿把这奴才叫来,可是已经训好了?”
老四阴险地拱火儿:“看着不象啊。”说完,两个人交换着眼色,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父王把这个新楚来的质子交到自己手上,叫自己调教他,第一天见面就被摔了杯子,他下令教训这崽子,人差点儿被打死,又得想尽了法子救回来。这一顿折腾,商瑞安知道,除了父皇母后,宫里大大小小都拿这件事儿当笑话传,他堂堂南夏太子,连一个牙都没长全的小崽子都驯服不了,一个“无能”的标签就此粘上了脑门儿,还想着日后接掌王位?下面这几个弟兄可不都是吃干饭的!
越想越是火儿大,再看那个孩子偏着头站在那里,一副倔强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没等他发作,站在他旁边的贴身太监长福扬声喝道:“大胆奴才,见了主子还不下跪行礼。”
把李睿带过来的那个太监闻声连忙前行两步,一手按住李睿的肩膀,极利落地在他膝弯连踢两脚,力量不大,却足以使他扑通跪了下来,而自己也顺势跪在旁边,低头道:“房霄给太子请安。”
膝盖猛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疼得李睿眼前一阵发黑,倒吸口凉气,咬牙忍住没吭声。
见那崽子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商瑞安心意稍平,只要这小子老老实实地听话,他倒并不介意对这孩子好点,毕竟也是王孙贵胄,真要仔细论起来,还有斩不断的血缘关系,两国王室,断断续续地相互联姻,这亲戚关系,早已分说不清。看在他这么小,处境这么可怜,又长得这么可心的份儿上,自己总不会让他太委屈。
于是他心平气和地教训道:“挨了打,长长记性,记住自己是什么身份,别在这儿耍你的主子脾气,这儿不是楚宫,记住了吗?”
李睿低着头,没吭声。
太子的脸就有点儿僵硬,老三扭头看看他,一脸天真地对太子道:“哥,我看他这还是不服气呢。”
老四点头帮腔道:“就是,哪有奴才敢不回主子话的?我身边儿那几个,哪个不是一问话就敢紧回,生怕慢一点儿惹了主子不高兴。”
老五倒是真不懂,可他极愿意参与进哥哥们的讨论之中,紧着说道:“我身边儿的奴才们也不这样,母妃身边儿的也不这样儿!”
商瑞安面沉似水,半个眼风都没扫向弟弟们,盯紧跪在面前的小小身躯,逼问道:“说,你记住了吗?”
李睿低着头,撑在地上的两手微微发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紧咬着牙,压抑着满腔怒火。
在弟弟们不怀好意的围观下得不到预期的回应,商瑞安恼怒起来,顾不得身份,上前两步一脚踹在李睿的肩头,一边连续不断地踢打,一边怒道:“好你个小奴才,还真是嘴硬,我问你记住了没有,你记住了没有!”
一见他动手,随侍太监们忙七手八脚地上前拦住他,口里叫着:“主子息怒,主子息怒,这种事让小的们来,别伤了身子。”
在太监上前拦挡商瑞安的瞬间,李睿怒吼一声,猛地向前跃起,伸手抓住太子的脚踝往怀中一带,整个身子压向他的大腿,商瑞安登时站立不住,仰面摔倒,李睿如一头小豹子般蹂身窜上,骑在他腰胯间挥拳便打,嘴里骂着:“******妈的,你******才是奴才,你全家都是奴才!”
李锐当初能在千余人中被选中执行那次特高级别的卧底任务,除了一身过硬的功夫以及其他种种,例如勇敢、坚定、正直之类的品性之外,最重要的是他自小成长于武校,受那些来路复杂的师兄师弟们的影响,身上有那么股街头浪荡子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气质,这种气质让他脱掉警服混迹于街头时,极成功地被那些街头小混混引为同类,继而融入那个群体,如鱼得水。
而在这个时候,暴怒的李睿已然完全不计后果,将生死置之度外,拼尽全力就是想给眼前这个可恶的小子一点儿颜色看看,去你妈的主子,去你妈的奴才,老子揍死你这个王八蛋!
他曲指成拳,中指骨节突出,照着太子的眼窝狠狠砸去,尽管这副身子力弱身小,但他有把握这一下砸实,就能让这个可恶的太子瞎一只眼。
但他半空中的手被人擒住,巨大的力量钳制得他移不动半分,李锐情知不好,也不试图挣脱,另一只手用力扇向太子的脸,但这只手也被人半空中截住,抓住他双手的巨力拎着他身子向上移去,完全挣脱不开的李锐并不罢休,两腿用力,一脚蹬在商瑞安的肚子上,另一脚则狠狠地踹中了他的下巴,随即被人拎起来的李睿听到那小子一声惨叫,眼见着一片兵荒马乱,心里感到一阵满足。
很快从地上爬起来的商瑞安已然没了那种高高在上的主子作派,衣衫不整,发丝零乱,微弯着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抹着嘴角流出的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胡乱推搡开围着他乱转的奴才们,毫不理睬弟弟们装腔作势的关心慰问,径直恶狠狠盯着被人抓住两手依旧挣扎不止的李睿,冲过去狠狠一脚踹中了他的小肚子,眼见着这孩子幼小的身子团成一团,仍不解恨,四下里看了看,有眼色的长福忙双手递上掸子,他倒转了接过来,手握住满是毛的那一头,照着李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抽,嘴里骂着:“反了你了,你个小奴才,给脸不要,你是不想活了是不是!”
在背后那人的钳制下,李睿避无可避,坚硬的竹棍雨点儿般抽打在身上,也不知道到底挨了多少下,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太子扭曲的嘴脸越来越模糊,喝骂声越来越遥远,心里倒是松了口气:“这下子会被打死了吧?这操蛋的世界,死了就能离开了吧?”
徐阳明在太医院任医正已逾十年,尽管声名卓著,但他实际上并不擅长治疗疑难杂症,他很清楚,自己所恃者,唯有一个“稳”字,而随着年龄渐长,这个“稳”字,也愈发修炼得炉火纯青。连着他的性子,也愈发中正平和,波澜不惊,多年来出入宫廷,见多了是非,却依然能保持住一颗稳定的心。
但在此刻,面对着眼前这具伤痕累累的幼童身体,徐医正,还是忍不住愤怒了。
这还只是个孩子!就算他是敌国的质子,也不过是个不满七岁的孩子,这是有多大的过错,要遭受这种毒打,更何况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短短半月就两次濒死,简直是造孽啊!
同样是质子,人家齐、郑、燕、韩等国的质子不都是好好呆在质子府,一个个还不是逍遥快活,到底是没了娘的娃儿可怜,这要是新楚的那位皇后依然活着,说什么也不会让孩子来受这份罪。
徐医正暗暗摇了摇头,都说红颜祸水,可谁承想,这蓝颜,也能祸国。
徐阳明和擅治外伤的孙思达孙医师一起,用尽了手段才将将把孩子的伤情稳住,不再一口口地呕血,小小的身体无知无觉地平躺在床上,鼻息微弱至几不可察。
孩子伤得重,本就是伤病未愈,又遭了一顿毒打,最严重的是太子踹在他肚子上那一脚,内腑破裂,孙思达小心地在孩子腹部开了道口子,导出淤血,这才勉强保住了他的小命。可是这样,就更不能移动,就只好将他留在东配殿的西暖阁里,到了夜里,徐阳明让孙医师回去,自己留在宫里守着,惟恐这孩子的伤势在夜里出现反复。
太子商瑞安也伤得不轻,李睿踢在他下巴上那一脚虽然不重,但他的嘴唇因这一下猝不及防的打击被自己的牙咬破了口子,流了很多血不说,虽然敷了药,却依然肿得厉害,照着镜子,看着自己这副尊荣,一想到整个宫里的大大小小窃窃说着自己的笑话,商瑞安就暴怒不已。
那个该死的兔崽子!
第二天早上和父皇母后一起用早膳的时候,两位成年人目光一致地扫了眼儿子微肿的下唇,极有默契地都没说什么,象往日一样,商煜问了几句他学业上的问题,便起身离去,临走,漫不经心地吩咐了一句:“西苑新进了些良马,得了闲去挑一匹。”
待撤了膳食,摒退了侍者,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二人,皇后伸手拉住儿子,心疼地仔细看了看他嘴上的伤口,皱眉道:“那个小杀才性子凶恶,定然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
商瑞安偏过头,避过母亲的视线,闷声说道:“是儿子不小心,不会有下次了。”
皇后沉默片刻,方道:“娘知道你受了委屈,不过,我儿只需暂且忍耐,那小畜牲现在杀不得。只要再过两年,你姑姑在新楚站稳了脚,生下皇子,楚王就会不再这么在意这个小畜牲,到时候斩了他四肢喂狗,给我儿出这口闷气。”
商瑞安一阵烦燥,甩手道:“儿子知道,您不用担心,儿子自会处理。”
回东宁宫的路上,遇见了二弟瑞宁,这个仅比他晚出生半个时辰的弟弟,一如既然地沉默着对他施礼。他看也不看,当先走过,果然后面传来二弟跟在后面的脚步声。这个弟弟,一如他的影子,总是不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让他感到万分不自在,总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弟弟象暗中窥伺的毒蛇,一待自己有所松懈,便会露出獠牙发动袭击,夺走自己拥有的一切。
这种毫无根据的猜忌啃啮他的心,让他时刻不宁,但却偏生不能只凭猜忌便出手对付二弟,甚至连驱赶他都不能,因为那不符合一个兄长、一个未来储君的宽仁。
一如既往地暗自焦燥着,当先步入偏殿,站在昨日被那孩子突袭的地方,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那一瞬间的热血上涌、血脉贲张何其痛快,便是被他骑在身上,就那副暴怒凶狠、怒目圆睁的小模样也比跟在身后这个甩不脱的影子让人觉得可爱得多,怒就是怒,恨就是恨,就算伴着鲜血,也有种淋漓尽致的痛快酣畅!
看了眼西暖阁紧闭的房门,商瑞安径直拐入东厅,象往日一样,当仁不让坐在正中,听稀稀落落的声音,知道老二坐在了自己身后的位置上,过不了一会儿,剩下那三个弟弟也会按时到来,按父皇的要求,他们就算听不懂,也要在一旁听讲。
这一天是左军大司马高文广来授课,他以前不久刚刚结束的夏楚牛头山之战为例,详细讲述了军队后勤给养的运输、安置、保卫等方面的知识,到得告一段落,已近午时,待那三个小弟高高兴兴离开偏殿,商瑞安道:“将军,父王允我到西苑选马,我想请您一起去,帮我选选。”
高文广拱手:“自当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