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一惊,瞪大了眼,脸颊上凉冰冰的感觉让他在一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想也没想,手中的笔就伸向太子的脸,眼看着对方粉嫩的小脸儿添了墨黑的一道胡子,商瑞安得意大笑着用手抵挡,李睿手中的笔去势被挡住,手腕却猛地一抖,豆大的墨点纷纷洒落,躲闪不急的太子笑声未止,便觉得脸上一阵冰凉,变成了一个麻子。
并不甘心的太子抓着笔又要往李睿脸上划,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扑倒了小桌,扑倒了墨盘和烛灯,一时间随侍的太监们手忙脚乱地救火,收拾残局,而商瑞安压在李睿身上,看着身子底下怒火万丈的小花脸,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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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太子的安排,上午由肖真人指导李睿一个时辰,下午和晚上的时间由他自己掌握,晚上太子作完晚课之后,会过来找他呆一会儿,看看他一天学了什么,和他玩一会。太子终究是厌了下不赢的五子棋,认真教会他下围棋之后,在棋盘上展开了大反攻,刚学会围棋的李睿是真的赢不了太子,但李睿却并不象太子那般因屡屡战败而羞恼,于是,两人关系竟慢慢开始融洽起来,几天之后,李睿发觉,面前这个二货少年,也不是那么惹人厌憎。
作为一名户外工作者,李睿其实并不喜欢坐在书桌前读书,但他前世既然能以十六岁稚龄勇夺全能武术冠军,除了拥有极其出色的天赋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拥有极出色的自制力,因而当他意识到在养伤期间只能读书识字之后,便极为认真地努力学习,以其成人的领悟力,加上出色的记忆力,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在短短几天之内便学会了百余字,李睿知道自己不益显露才能,故而毫不冒进,掐算着正常孩子的学习进度,甚至还要再慢一些,做给别人看。因而他每天做得最多的事便是练气,练字,在起承转折间,让自己平心静气,静待时机。
一晃又是十余天过去,李睿的伤势已然痊愈,能这么快恢复健康,除了因为内服外用的全都是上好的伤药之外,李睿觉得更重要的是因为体内的真气,每天不间断的训练,让他的内力成长得极为迅速,因为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的情况,没有比较,所以他也不清楚自己这种情况算不算正常,但每当温暖的真气流经过伤处,总是有伤口受到滋润,加速愈合的感觉。作为一个成功的卧底,他当然知道示弱于人的好处,所以即便已经伤势痊愈,他也并未宣扬,依然按照养伤的作息,闷在屋子里,偶尔出去。
这段时间里,最让他郁闷的并不是找不到机会逃出宫去,目前的处境并不是无法忍受,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时机。但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他不能尽情尝试体内真气用于搏击的效用,对于一个热爱技击的人来说,感觉就象一大盘美味食物摆放在一个饿了三天的人面前,不让他吃,这实在是一种煎熬。
这种煎熬并没有持续多久,这天一早,久未露面的二皇子商瑞宁进了东宁宫,早课时间未到,太子不在宫中,东宁宫的太监宫女们见了二皇子只有低头问安的份儿,商瑞宁带着人奔向东配殿,进了殿,径直转向西暖阁,守在门口的刘安叫了一声:“给二皇子请安。”便要下跪磕头,追随在商瑞宁身边的大太监刘振伸手一划拉,便把他划拉到一边儿,另有人上前推开门,商瑞宁毫无阻碍地进了屋,抬眼,穿戴整齐的李睿端坐桌边一脸严肃地瞪着他。
商瑞宁这些日子一直猫在他的衍庆宫,直到脸上的青紫斑痕看不出痕迹了这才出来,掐算着太子不在宫中的时辰来到这里,就是要给这个小兔崽子一个教训。
进门,站定,商瑞宁一挥手:“拿下。”
两个高壮的太监从他身后走出,将试图阻拦的初五一把推开,直扑向李睿。
李睿一个矮身跳下木椅,动作迅速地爬上床榻,推开虚掩的窗子,象只灵活的小豹子,“嗖”地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
这路线是李睿早就看好了的,他沿着墙边儿一溜烟儿跑到花坛旁,绕过花坛径直跑向湖边。
东宁宫,实际上是一座以东宁宫为主体的建筑群,一宫两殿,本应是个四周厢房环绕的大院子,但东宁宫东临烟翠湖,整个东面便沿湖修了一条栈道,栈道与院墙交接处是一木制栅门,一把铜锁锁住,平日里无人出入。那栅门,对于李睿现在这小小的身子而言,形同虚设,他飞跑过去,矮身钻过栅栏,便沿着小径直跑向御花园,那小小的身子在花丛中七绕八拐便渺然无踪了。
在商瑞宁的计划中,趁着太子一早去给皇后请安的时机,把那小崽子堵在屋里揍一顿,在养病的日子里,在脑子里一遍遍设想怎么殴打折磨这个可恨的小崽子,想象着那小子怎么痛哭流泣地惨叫求饶,就算不能也在他脸上划上几刀,定要整得这小子从今以后见到自己就瑟瑟发抖才行!
可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这小崽子一见他就跑,不但跑,还跑得飞快,在一群奴才大呼小叫的追赶中,一溜烟儿地跑没影儿了!
麻烦了!
若是不能尽快捉住这小子,事情闹大了,能不能出气倒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事情传到父皇的耳朵里,怕会给他留下一个无能的印象,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他竭尽全力,百般隐忍,为的,无非是在父皇眼里的印象分,自己带着人围堵一个六岁的小崽子,还能被他给逃掉的话,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些,商瑞宁的脸黑得都能滴下墨汁来,咬着牙下令:“追!”,便带着人跟着追了过去。见手下被堵在栅栏门边,更是恶狠狠地一挥手:“砸!”当先便不管不顾一脚踹上去。
皇宫里的物件,特别是建筑类的物件儿,讲究个美观,更讲究个结实。便是角落里一扇不起眼儿的栅栏门,也是用坚硬的南海铁木打制而成,质地坚硬不说,沉重似铁。商瑞宁这含恨的一脚踹过去,那门虽然晃了两晃,却依然坚挺,反倒是二皇子的腿脚,被那反震之力给震得生疼,一时间怒火更盛。
不管商瑞宁这边是怎样怒火万丈地想办法追踪抓捕,李睿可是跑得很开心。一跑起来才知道,真气随着运动在身体里游走,气息充盈,只觉得身轻体健,越跑,血脉越是通畅,身体越是轻盈,象猴儿流窜于丛林,象猎豹纵横于山野,上窜下跳随心所欲,就算他以前身体条件最好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多日里的憋闷一扫而空,说不出地痛快,这是穿越以来唯一一件令他感到高兴的事!
御花园里,佳木葱茏,奇石罗布。沿着潺潺溪流,曲曲折折的彩石小径,间以玲珑亭台,珍花盆景,方寸之地景象便有无穷变化,他身体灵活个头儿小,加上丰富的密林逃亡经验,躲在这园子里,一时半会还真不易被人找到。
这次逃跑,虽早有预谋,但他没奢望着一次就能逃跑成功。可跑不出去也得跑,至少能探探路,了解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为日后的逃跑打基础,他不想冒然行动刺激商瑞安,破坏两人间好容易取得的平静,而躲避商瑞宁的迫害,倒是个很不错的借口。
所以他并不以躲藏追捕为目的,而是一边掩饰着自己的行踪,一边往感觉更适宜逃脱的方位运动,不多时便望见了围墙。
只这一看,心便凉了。但见那暗红色的围墙高约三丈,竟然是修有马道的防御式宫墙,墙头上,远远有成队的守卫兵士缓缓而行。而尽管这御花园内草木丰茂,距宫墙二丈之内却并无一木生长。长得最高大的树木,伸得最远的枝叉,也距那墙头半丈之遥,指望爬树翻过宫墙,那是想都别想!
他把目光转向身后,遥望着早就被树木山石遮挡得看不到的大湖方向,看样子,指望从宫墙这边逃出去是不太现实,那么从湖里呢?湖水里有什么?南夏皇宫,总不会成把整个大湖都围进了宫墙吧,这么大的湖,总有水道出口吧,就算这湖不与外界相通,那么整个皇宫的废水,总要往外排吧,废水出口又在哪里?
转着脑筋,脚下却没停,顺着草木掩体,不死心地沿着宫墙一刻不歇地跑动。
虽然有真气在体内不停地流转,但到底这身体尚在幼年,又是重伤初愈,气力不足,跑动、躲藏一段时间后,便已很是疲惫,加上早上跑出来尚没吃早饭,没过多久便觉得又饥又渴,望望周围,只见草木森茂,怪石林立,只知道一直沿着宫墙跑出来已经很远,却已不知身在何处。
他躲在假山石缝间,喘息,探头看看宫墙上,全副武装的卫士们毫无异样地列队巡视,伸头向身后张望,凝神倾听,想来追捕自己的人并未大肆张扬,这才显得毫无动静。只不知这份平静会维持到什么时候,但愿在惊动南夏皇帝,全宫搜捕自己之前,能找到机会逃出去。
他脑筋急速转动,不能从宫墙这边找到出口,或许,自己可以换个方向:躲到天黑后,摸到小太监那里去,混到那些小太监堆里,找机会溜出宫去,实在不成,躲在那辆倒夜香的车底下,总该能混出宫去了吧?
相较于“夜香”令人作呕的气味,他更难忍受被禁锢在这皇宫里。对于一个在讲求人人平等的现代文明社会里成长起来的男人而言,这种原始社会里对人赤祼祼的奴役,更让他觉得难以适应。
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尊卑分明的皇宫中,骨子里桀骜不驯的李锐,感觉憋屈得难以呼吸!
既然无法翻越宫墙,就不能窝在御花园里,他伸头往来路张望,估算着自己穿越过来时,那一片太监住处所在的方位。盘算着,是往来路走,冒着撞上抓捕自己的那些人的风险往湖边移动,还是另外寻路绕去那片小太监的住处?盯着宫墙上往来的卫士,瞄着园子里洒扫的太监,顺着无人处猫腰疾行,走走停停,又是过了大半个时辰,实在是口渴难耐,觑着无人,趴在小溪边掬了几棒水喝。在身上擦了擦手,连气还没喘一口,便听到有人走路的声音,忙一团身缩在假山之后,屏住呼吸。
最先走过来的,是个小个子宫女,和她一样打扮的宫女还有三四个,各自相距几步远,从盛开的花朵上收集着什么,在那几人的后面,有位十五六岁的锦衣小美女手搭在一位宫女的腕上,悠闲地漫步,边走,边漫不经心地跟那个小心翼翼搀扶着她的宫女说着什么,声音不高,但李睿凝神细听,还是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词:“小心着”,“日后”,“赏赐”......
那个宫女不停地低声应是,但李睿偷眼打亮那宫女的神色,却是恐惧大于听到赏赐之时的欢欣,怕也并非情愿听她吩咐才是。
就那么走了两步,小美女松了手,傲慢地扬了扬下巴,“去吧。”
那宫女如蒙大赫,头也不抬地作礼:“奴婢遵命。”
小美女点了点头,头转向这边,打亮着园中盛开的花朵,那宫头低弯着腰,倒退着走了两步,转过身,脚下无声地快速离去。而另一个与其他宫女们打扮一样的女侍几步上前,代替了她的位置,搀扶着小美女继续漫步。
只是又走了没多远,人声响起,迎面走来数人,正是追踪李睿而来的商瑞宁一行,他被簇拥着围在后方,追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踪迹,心里又是烦燥又是畏惧,这件事,大概是瞒不过去了!该怎么对父皇解释?
他倒从未想过会抓不到人。
因为不想声张,所以他只带了他的人手,散开了,在这园子里寻踪觅迹。抓到那崽子越晚,越无法向父皇交待,本来就不如老大,这下,只怕在父皇眼里,自己更不如他!
心里着急,脚下步子也急,忽然发现前面的人停了脚,肝火上冒,听到前面奴才施礼的声音,这才强行压抑,待紧走两步,见到那小美女,只有些敷衍地拱了拱手:“瑞宁见过梅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