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图书馆看见陆秋怡,是在和琥珀分手一年以后的,又一个秋天。
那时的陈默,正在努力成为一名诗人。
在陈默初中的时候,他第一次读到,对于他的人生,真正有意义的那一行行词语,从此,他知道了北岛,顾城,知道了有一种人,叫做诗人。
那些如同深海里,不停游动的鱼群般,闪烁着银色鳞光的神秘词语,那些天马行空的,如同一泓清澈的溪水,从指尖流过,然后被轻轻握住的想象,那些勇敢如同闪着寒光利刃的句子,那些关于流浪与独自追逐的吟诵,让陈默决定,成为一名诗人。
陈默想成为诗人的另一个目的,是在大学里,特立独行的学生总会比较引人注目,自然会写诗的,也比较容易得到女孩子欣赏,所以他一直拼命地写诗,憋也要憋出惊人的句子,而在陈默和琥珀分手后,这种状态达到了极致。往往是宿舍里熄了灯,同屋的兄弟们纷纷就寝,陈默还一人独坐书桌,点上一根蜡烛,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下,写上两三首胡言乱语。由于当时没钱,蜡烛质量较差,总会映得陈默的脸色鬼气森森,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奋笔疾书,很有些阎王爷坐殿书写生死簿的气氛,屋内的同志们不敢言语,有别的宿舍的人过来借个东西,要个吃喝之类的时候,推门一看,此情此景,轻则惊声大叫,重则心脏病发,偶尔碰见有那不知死活的胆大的还敢直接凑过来,问问这句什么意思,那句如何解释,陈默只须把烛光摇曳,鬼气缭绕的脸抬起来,冲他微微一笑,问话的立马走人,只恨爹娘少给了两条腿,尤其是在那一年的十月,一个著名的诗人,在一个叫激流岛的地方,被报道杀死了自己的妻子,然后上吊自杀。在这种情况下,大家更是战战兢兢地盼望这个未来的伟大诗人,能控制住自己行踪不定的激情,以免殃及无辜。
那天晚上,陈默正在在Z大的图书馆四楼写诗,或者说正在憋诗,三个小时只写了四行,心情极差,然后忽然想起那个杀妻的诗人,想起了他的那首《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他想换换脑子,于是开始信笔写起那首诗来,结果偏偏只记得一个开头,下面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这对陈默糟糕的心情无异于火上浇油,于是他写两行就撕张纸,写两行就撕张纸,搞得周围自习的同学心情同样十分烦躁,纷纷对他怒目相向。
正在这时,陈默发现在他自习位子对面的一摞书里,正好有一本的《朦胧诗选》,他见位子上没人,便如获至宝,信手拿来,翻到那一首《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读得正在起劲,只听“啪”的一声,他抬头一看,只见对面书的主人,正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气愤地瞪着他。
陈默自知理亏,很是讪讪地把书合上,慢慢地推到对面,然后还有点不甘心,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我是想找一首诗,顾城的诗。”
女孩一把把书抢过来,生气地低声说道:“你这人,不是你的东西你也能随便看吗?知不知道什么叫个人隐私啊。”她张口就是伶俐的京片子,一听就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陈默被女孩抢白得有些无言以对,他扫了一眼女孩身上,印着大大红字的蓝色校队运动服,开始有点耍无赖地说道:“看看又怎么了?又没有少什么东西,何必发这么大火啊。”还低声找补一句:“练好身体就得了,看朦胧诗要的是脑子。”
女孩一听,气得一下站了起来,也不顾这里是图书馆,大声说道:“拿别人东西你还有理啦,就你这样的还看顾城的诗,你也配!”
陈默彻底的无地自容了,远处自习的同学纷纷抬头观战,而他们两边的已经是嘘声一片了,陈默看见一个长得像妇女主任的女生不满地高声说道:“要吵你们俩到外边去吵,别人还要学习呢。”陈默听着那声音都像妇女主任。
女孩恨恨地收拾好书包,噼里啪啦地把东西塞到一个大大的背包里,然后一扭身,直挺挺地走出了自习教室,陈默看着她高挑挺拔的背影和飘扬的长发,自觉没趣,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忽然看见那本《朦胧诗选》,正呆呆地躺在桌子中央。
第二天,陈默早早地坐在图书馆自习教室四楼,相同的时刻,相同的位子,位子对面,是那本《朦胧诗选》,自习教室里的人,来了,渐渐坐满了,然后又慢慢走光了,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拿起那本书,仔细地凝视着封面上那两只大大的眼睛,那双眼睛好像正在嘲笑地看着他,嘲笑他写的诗,嘲笑他这个人,嘲笑着他,一直无处安放的孤单。
他拿起书,背上书包,直奔女生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