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阿弥陀原市内，某家私人执业的小诊所之内。
“欢迎回来！医生。但好像比预定早了几个钟头？啊哈~~说真的，我不习惯早起，现在很困。”
说话的是个青年，正如他自己话中所言，一脸没睡够的样子，头发乱成鸟巢状。
“凌晨时分降落的飞机，我本来打算在旅馆睡一觉才回来，没料到机场附近的旅店全部爆满，据说是因为飞机延误，附近的酒店都被旅行社包下来安置滞留在机场的旅行团游客。所以我就提早从机场回来了，坐计程车。”
回答的男子看起来也是处于可被称为“青年”的年纪。
但那也只是看起来而已。黑发垂在面前，看着只有二十来岁，穿着黑色高领衫搭配黑色紧身裤和黑皮鞋，从头到脚都是黑色打扮的这名男子，其名号在“度外世界”流传已经超过了二十年。没有人知道其确切年纪，正如没有人知道其具体来历，只能从那众多相关的传说中，拼凑出关于其过往的不确切图景。
“魔界医生梅菲斯特”——他以这一名号在常识的外侧为人所知。
“哦，真辛苦耶。那你一晚都没睡？现在应该很困了吧？”
“区区一个晚上没睡觉并不会让我疲倦，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但是我不喜欢作息规律被打乱。”
梅菲斯特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厨房，从柜子里拿出装有自磨咖啡粉的罐子，作着冲泡咖啡的准备工作。
“咦，医生？现在喝咖啡吗？会影响补眠喔？”
刚睡醒没打理、头发乱糟糟的青年微带诧异地问。
“在不应该睡觉的时候睡觉，同样有违我的作息规律。”
梅菲斯特淡然地解释。日间不应该睡觉——他似乎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真辛苦啊……那时差就没问题吗？这次是去了很远的国家出诊吧？”
如同闲聊般，在这家诊所里当见习学徒的青年继续随口抛出问题。顺带一提，所谓“见习学徒”，就是连当一般“学徒”的资格都没有，这样的意思。
“嗯，时差这东西也会扰乱作息规律，但因为这次的是有趣的病例，所以能够忍受。不提这个——我外出的这段时间，这里还好吧？”
“一切正常，虽然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但还是有人来登门求诊，不过那些人在听到我解释说医生人不在之后就回去了。”
青年神色自然地说道，将曾私自借出客房的事情不动声色地隐瞒过去。
“那就好。有时候会有在见不到我之前无论如何不愿放弃的人。那都是些很难缠的家伙，看来你没遇上。”
“会有这种人？”
“会有，有时候甚至会为了让我接收病人而采取更激烈的行动。我之前的一个助手，就被伤者家属当成人质挟持，为了逼我动手术。”
梅菲斯特随口说起往事。
“——什、么？等等，那我不是也有这种危险吗？”
“应该是有。”
“不会吧？”青年的肩一下子垮下来，目瞪口呆地说，“我可没想到过，跟随医生还有这种危险耶~说起来应该早点和我说清楚啊！我是不是换一份工作比较好？”
“蠢材。”梅菲斯特优美的嘴唇轻轻弯起弧度，“摆脱过去的人生，开始新的人生这种事，本来就没有安全可靠的方法。是你拼命恳求，我才会收留你，要是你觉得这种风险无法接受，那你当然可以离开。”
“……我还是再努力试试看好了。”
见习学徒的青年挠着脑袋说。
“对了，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一个受了重伤的女人倒在门口外面，不知道是不是找上门来的患者。铃介，去搬进来。”
梅菲斯特一边继续冲泡咖啡，一边漫不经心地随口说。
“啥？这种事现在才说？”
铃介冲出门口，看到梅菲斯特所说的女人凄惨的样子，忍不住低声发出惨叫。
铃介将那个女人搬进手术室的手术床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沾染了大片的红色，不过和女人的身体状况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本来大概是白色的旗袍，款色是旗袍这一点还好辨认，但要弄清楚原来的颜色实在不容易，因为已差不多全部被血染红。
“医生，你要救她吗？”
“——是否需要我为她动手术，应该让她自己开口来说。”
“她这个样子还怎么说话啊？”
铃介的语气有点激动，以为是医生不愿救治而借故推搪，但既然不想救，又为什么要把人搬进手术室？
梅菲斯特并未加以解释，从靠墙的一个柜子里拿出注射器，抽取了二十毫升的某种药剂后走回手术室中央的手术床边，接着毫不犹豫地将针头扎向女人的动脉，并将注射器里的淡绿色液体全部注入女人的血管。
还不到三十秒，女人身上出现一阵短暂而激烈的抽搐，随着一声激烈的喘息声，她睁开了眼睛。
“你可能看不见我的样子，但应该能听见我的声音。我是梅菲斯特，有的人喜欢叫我‘魔界医生’。你倒在我的诊所外面。”
梅菲斯特的声音依然沉静，仿佛女人的生死完全与他无关。
“听好了，我偶尔会免费救人，但今天没这种打算，如果你想我替你动手术，那么就应该付钱，按照你的伤势，费用不会便宜。”
“看你现在的状况，钱可以在术后再付。但不能赖账。”
“——那么，我就听听你的决定吧！要不要负担上高昂的费用来让我救你——回答吧。”
女人的目光茫然，瞳孔失焦，嘴唇颤抖着，似乎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救……我……”
女人拼尽全力，从嘴唇里挤出话语。
声音很轻很虚弱，但梅菲斯特已经听到答案。魔界医生的脸上无悲无喜，没有人能读懂，他俯瞰手术床上濒死之人的那双漆黑眼眸里，到底蕴含了什么。
冷静的语调如故。
“——铃介，准备手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