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弦月在云层后半隐半现。远处大楼的霓虹展板逐渐点亮。白天的工作结束，热衷于在夜色下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开始涌上街道。临街的餐馆里飘出食物的香气，在那些生意最好的店门前，等候用餐地顾客更是早早地就排起了队。
这里是市内的五星级酒店，十六楼的一个豪华商务套房。从套房的阳台可以俯瞰酒店门前的大喷泉，向远处眺望能看到夜晚的阿弥陀原的繁华街景。但无论壮美与否，身处阳台的两人此刻都没心思对外面的景色多看半眼。
“你是什么意思？现在才说你不想当龙头？”
狐狸眼青年的表情混着惊讶和不满，望向章予勋的目光逐渐变得险恶。
“你以为我们‘辛迪加’是可以任你愚弄的吗？”
“天大的冤枉，我怎么有胆量愚弄你们呢？”章予勋两手在空中虚按，“我答应了给你们一个龙头，就一定会尽力做到，只不过嘛，当这个傀儡龙头的不一定是我。”
“你最好马上解释清楚，在我把你的言行当作对‘辛迪加’的消遣和挑衅前。”
“别心急，我能解释，帕西老弟。”章予勋陪着笑脸，“我离开五龙会中枢的时间不短了，实际影响力有限，就算靠着你们的帮助当上龙头，那些掌握实权的干部也难保不会有贰心——不，他们一定会有贰心，差别只在于爆发的早晚而已……帕西老弟，想培植一个顶着龙头名号的提线木偶，有更聪明的做法。”
“别叫我老弟。”狐狸眼青年帕西面露不快，“什么做法？快说。”
“好吧，不叫老弟就不叫。”章予勋怒了努嘴，“作为龙头，我那个刻薄寡恩的结拜兄弟非常强势，把帮会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我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假如他活着，我们的计划就毫无机会。”
他顿了一下，嘻嘻笑了两声。
“但他忽然死掉，情况就有所不同。往日的强势成为祸根，在龙头忽然死亡后，帮会里无法找出一个能让起码大部分人信服的继任人选。正是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我这个创始人之一的影响力才会派得上用场，因为我能得到大部分干部的基本信任。即使如此，实权派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一度在权力斗争中失势、灰头土脸地逃到国外的我登上龙头宝座而无所作为，他们绝不会甘心。”
帕西不以为然：“不甘心又如何？你有我们辛迪加的支持。”
“唔…我不是对你们的实力没信心，只不过稳妥点并无坏处，而且更简单省力。”章予勋咧嘴一笑，“原来的方案是在你们的支持下我出面竞逐龙头的位置，这样做阻力较大。但我们只要在原方案上稍作修改，不是由我，而是在有意竞逐龙头的干部中另选一人……”
他狡黠地眨了眨眼。
“你们辛迪加依旧躲在幕后操纵局势就好——这部分还和原计划的一样，只是推到幕前的提线木偶换了一个。看，只是在原方案基础上的一点小小调整，却能让整个计划的阻力大幅减少，成功率更高——有你们的实力作靠山，加上我这个创始人到时会表态支持，那位被选上的幸运儿绝对会顺利当上龙头，很不错吧？”
“……”
见帕西露出权衡利弊的犹豫表情，章予勋进一步劝说。他凑近过去，密友般在帕西耳边低语：
“帕西，这样做对你也有好处。顺利的话，我们靠收买和谈判就能完成计划，完全不需要动用武力，也就是说这次跟着你一起来的武斗派们将完全没有出场的机会。”
帕西的眼睛陡然睁大。这番耳语比风还轻，但每一个字都准确击中他的心坎。
章予勋没有停止这有点唐突的动作，反而靠得更近，声音也压得更低。
“你很讨厌他们对吧？那不正好吗？”
“——你怎么知道……？”
被看穿想法的帕西声线颤抖。章予勋继续低声说：
“这是大好机会，成功的话，最大功劳全部由你一个人独占，讨厌的武斗派们无所作为。等回到美国，这种随机应变的巧妙手腕一定也能得到汤马斯先生的青睐吧？或许从此受到重用也不是什么难事？”
“嗯，似乎有点道理。”
“所以你的意思是……？”
帕西感到心脏在胸腔里打鼓般越跳越快，忽然抓住章予勋的肩膀把他推开。他狠狠地瞪着这个提出该死建议的男人，内心里天人交战。他一方面因为自己最隐秘的想法被当面揭穿而感到羞耻，另一方面却禁不住幻想起对方话语内外描绘的景象：把讨厌鬼武斗派排除在外，靠自己的巧妙手腕引导计划成功，然后带着这份功绩回到美国的辛迪加总部，收到嘉奖重用，甚至可能一举成为托马斯派的重要人物……
他定了定神，更用力地瞪视章予勋，没留意到自己的鼻息变得粗重。章予勋没有抵抗，低眉顺目地站着，脸上看不出哪怕一点惶恐或羞恼。他只是提出建议，而决定采纳与否的权力则在帕西身上。
帕西犹豫再三，终于下了决心。
“……人选呢？你要选谁代替你出面当龙头？”
知道自己的建议被采纳的章予勋马上露出笑容。
“我马上就联络旧识——不，现在时间有点晚了，还是等到明天吧，明天一早我就开始联络，找出适合的人选。你不必担心，对于想争这个龙头位置的人来说，我的支持有着绝对的吸引力，不怕他们不上钩。”
两人又讨论了一些细节。整个计划在帕西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他甚至开始想象，等计划成功自己回到美国，汤马斯先生会怎样表扬自己。
连通套房的拉门忽然滑开，出现的是帕西的一名部下：“帕西先生，弗朗哥和麦德来了。”
帕西转向部下，眉头轻皱。
“他们来干什么？……知道了，我这就出去。”
他离开阳台，回到室内，还未踏进套房的客厅，就听到一个声音在那边嚷嚷：“啧啧，真是豪华的房间，我们住的小旅馆根本比不了嘛！喂，哪个谁，去和帕西说我们也要住这种酒店。”
帕西只当没听见，径自走进客厅。
弗朗哥穿着黑色的皮革背心，裸露着两条粗壮的手臂，乱糟糟的综发包了一条红黑格子花纹的头巾。他身材魁梧，虎背熊腰，形容粗犷，鬓角和下巴处杂乱长着粗短的髯毛，浑身散发着暴徒的气息。帕西进来的时候，他正对豪华商务套房的装修啧啧称奇、大发议论，帕西走进客厅前听到的大声嚷嚷也正是他所发出。
站在弗朗哥旁边的是麦德，和粗鲁的前者不同，穿着浅色休闲薄外套、带着眼镜的他显得文质彬彬。看他此时斯文得体的样子，难以想象他和那个外号“骨科医生”的拷问专家是同一个人。
此次辛迪加派来进行任务的有二十人。刚一抵达，帕西就以目标太大容易被盯上为由，把队伍分成两路分开驻扎。帕西这一路的全是事务员和谈判专员等文职人员，另一路则全是擅长以拳头解决问题的暴力分子，也就是所谓的武斗派，这些人待机期间由弗朗哥和麦德负责监督。
没有寒暄，刚坐下的帕西立刻板起脸说道：“我记得应该说过让你们先待机才对。没得到批准就擅自跑来这里，你们想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