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昌依然坐着那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将余惜研送到的月华楼后外院的围墙边上。看着他的婢女为他撑着伞，消瘦的背影在门后消失后，总有个疑惑在心头萦绕，红蜘蛛到底是男还是女？
眼前明明就是个男子，可是从他身上看不到身为男子该有的阳刚之气。说她是女子，可是一举一动莫不显示男儿的豪爽和胸襟。那双深邃黝黑的眼睛，就像埋藏了许多的秘密深井。
思前想后不的要领，看看自己手中放着银票的盒子，摇摇头，也许是自己多虑了。
按照约定，他是不能去追问余惜研的住址的。捏捏眉心，有些疲惫的依靠在车壁上，听雨声喧哗在车顶盖上，默然片刻后才吩咐车夫回府。
余惜研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一直紧落在她身上，她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韩昌的目光。想来，他是在怀疑什么吧。余惜研并不在意，还是从暗道回了月华楼。
随风守在房门外面，听到房间内有轻微的动静，知道余惜研回来，这才安心下来。很快清流打开房门闪身出来，和随风默契地对视一眼，微一颔首，表示无事。
随风心领神会，转身下楼，对在大厅里坐等的妙玉道：“妙玉，小姐醒了。”妙玉赶忙起身上楼。
大雨一直下到，余惜研受托香腮坐在窗台前，看着雨水成线连绵不断的往下泄，无端的思绪飞跃。
那人今在何处？是在纵马狂奔还是迎风独立？潋滟的桃花眼中媚丝飞向的是何人？
依稀记得那天是他生日，他酒喝的微醺。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色斜倚在木榻上，看着在烛光氤氲中低头看账本的余惜研，眼角眉梢均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眼波流转中，突兀的叫声：“研儿。”
余惜研莫名的抬头看着他“有事？”
“研儿，我已经看着你长大了，我还想看着你变老，我还要牵着你的手一起去看夕阳！我还想护着你一辈子。研儿，你说可好？”
不可否认，当时自己的心里是悸动的。从小到大，一直被他呵护着，吵闹着、玩笑着，那份情谊就这样丝丝缕缕的的慢慢渗透到骨子里，侵占了她的身心。可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社会里，她没有这个权利，能给他回应。所以从来都是不敢泄露半分情分。
“酒喝多了吧，醒酒汤不是喝过了吗,怎么还说胡话？”当时是这样回他的。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她，那炽热的目光就像六月里的骄阳，让她浑身都热的滚烫。
明知道不该去想他，那无法结果的花注定是会残败。可心中的痛就像这挥刀斩也斩不断的雨线，一丝一丝地拽着疼。
妙玉坐在一旁无聊，便目不转睛的看着愣神的余惜研，这就是看风景的人在看风景，却不知自己也成别人眼中的风景。
陡然间，妙玉觉得小姐的气息边变了，好像很孤寂很苍凉，整个人笼罩在浓浓的忧伤之中。不觉心中微惊，是什么样的变故，让恬淡温雅的小姐有着这样的心情？一个庶女能嫁给皇子做正妻，是多少人羡慕的事，可是从未见小姐开心过，难道小姐有心仪的人？这些年小姐都不再府中，莫不是小姐有秘密？
额，多想了，自己只是小姐的婢女，小姐好自己才好。做好自己的本分，小姐的事情，岂是自己一个做婢女能去置喙的。
正有些心慌胡思乱想，耳边听到动静。回眸间只见雀翎轻手轻脚的走近余惜研，悄声问道：“三姐，老爷派人送了雨具来接您了，天色不早了，可是准备好走吗？”
见到余惜研眼圈微红，心里叹息着，本是天上飞的云雀，硬生生的被养成了金丝鸟。
低头潋目，余惜研轻声道：“既然爹爹派人来接了，那就动身回去吧。”
妙玉立马起身收拾东西，然后跟在余惜研的身后下了楼。
回到府中，雨势已经变小，淅淅沥沥的。
小进在门口等候着，等余惜研下了马车，便上前施礼道：“三小姐，老爷再书房等您。”
余惜研颔首道：“老爷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小进低着头，悄声道：“常老爷和老爷手谈了两局。”
余惜研顿时就心里有点紧了，常卫铮可能和父亲说了什么，父亲是要在她身上探听点事由了。侧目打量小进，很懂得进退，做事不拖拉
“小进，你识字吗？”
小进恭谨的回道：“群叔教小的识得几个字，他说免得哪天连封信是哪个主子的都分不清，而出错。”
“嗯，群叔做事警醒，你跟着群叔也错不了。”余惜研停下脚步，书房的门开着，余广朝清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在门口看着渐渐走近的她。
欠身行礼，温婉的叫声：“爹爹安好，研儿回来了。”
余广朝的眼眸转了转：“回来就好，进来吧。”转身进了书房。
余惜研款步跟进。宽大的书房里书墨气很浓。
余广朝示意余惜研在书桌旁坐下，似是随意的问道：“研儿今天去你大姐家了？”见余惜研点头才接着说：“你平常不在家，家人对你也不是很了解。你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多走走，联络一下感情，对你以后也是好的。”
“爹爹不是不关心你，当年天玄老道说你不宜在闺阁中生长，只适合在天宽地阔中生存。否则会埋没了你的才气，是早夭之命。”
“爹爹不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不过问不代表不把你放在心上。是爹爹想放手，让你生活的肆意点，开心点。爹爹不是个迂腐的人，不会过分强调遵守礼法。”
“研儿，这些年从未听说过你的任何事情，向来你也是一直都是低调行事。这点做的很好，想求稳求太平就不能让自己处在风口浪尖。爹爹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会转换了行事风格。听说，你昨天的出手让人注目。可否和爹爹说说原由？”
“爹爹，这些年女儿虽然不在盛都，却也知道我们余府的人一直内敛，不好逞强，只是想求太平。可是这样做的结果，被人认为是块嫩豆腐，人人都可以踩一脚。说起来，爹爹座户部尚书这个位子也不算小了，为了大盛王朝鞍马劳顿呕心沥血，可是连女儿的幸福都无法保证，婚事连皇子皇孙都可以随意拿捏。又不是没这个能力，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忍气吞声？爹爹放心，女儿行事有分寸，不会连累到余府的。”
余广朝瞪大了眼皮有点耷拉的眼睛，盯着余惜研看了片刻，才道：“四皇子是皇上心目中认定的传位之人，你对他插手你的婚事不满，可是等于是对皇上的不满。研儿，韩晔毕竟也是皇上的儿子，虽说不受宠，可是配你还是相称的。”
看着余惜研低头不语，也不知道她在相信什么，但是她对这桩婚事不情愿，他也是有感觉的。
遂耐心地劝道：“研儿，你爹爹在户部尚书这个位子，坐的那么长的时间，总会有些人惦记着。现在国库不丰，皇上需要银两的时候捉襟见肘，心里对你爹爹也是不满意的。韩韬一直想动用国库的钱粮来充实他的私欲，恨不得一脚踹了碍事的爹爹，好让他的人进来为所欲为。在这个时候，爹爹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将是万劫不复。不是爹爹舍不得那个位子，而是余府的老老少少上百口人的性命。研儿，你可以怨爹爹无能，可是万不能和皇家的人作对，否则，吃亏的还是我们余家。”
余惜研在心里叹息，要不是为了余家，她还回来干嘛？
余惜研的静默，余广朝也无奈，说的话也不知道她能听进多少，压低了嗓子道：“我听常大人的语意，对你很是推崇看重，莫不是你和他说过什么他才会如此，你能不能也和爹爹说道说道？”
听着话音，余惜研心头松泛了许多，常卫铮并没有和爹爹说起那事。
“爹爹放心，女儿不会陷家人于危险之中的。只是送了常叔叔一件他称心的礼物，他开心了才会说女儿的好话的，他是武将直来直去的，和女儿并未接触过，怎么会看重女儿？爹爹是多疑了。”
余广朝静默无语，半响，放道：“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余惜研欠身福了福，转身要出房门，走了一步又回头道：“爹爹，那个门房的小进头脑子很活络，就让他跟了女儿吧。算在陪嫁里头。”
“小进，唔，他还不算笨，跟着你也好，以后有跑腿的事，就让他去吧。”这小事，他并未当回事。
“谢过爹爹，女儿告退。”再次转身稳步离去。
没注意到背后那双深沉的眼睛，还在思索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