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鬼自从那天晚上没能迷住胡玫以后,便没再来捉弄胡玫,她已经知道胡玫不同于一般的阳世之人。至于这其中的缘故,她也闹不明白。只是她也没怎么把胡玫放在心上,过了几天以后,这女鬼终于忍不住,又来了,吵吵闹闹,要胡玫搬走,说这山洞是她的地方。开始几个晚上胡玫也不理她,只是这女鬼却是不知道收敛,大概是以为胡玫可欺,一连好些天都是如此。到后来胡玫越想越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女鬼明明是在欺负她,正是人不走运鬼来欺了。又想自己一个年轻女子,正是青春年华时候,却遭此厄运,阴间自己不甘心去,阳间暂时又无法栖身,只能在这荒山之上,借这一个山洞安身。虽然自己已经落到如此地步,但这荒山野岭之处的一个孤魂野鬼却又容不下她。想到此处,胡玫倒是不觉得害怕了,只是一阵止不住的酸楚涌上心头。想不到落到这个世界的人原来是如此可怜!天下之大却似乎已经无自己的容身之地了。但是胡玫很快就止住了这一阵阵涌上心头的酸楚之情。这一生一死,已经使胡玫不再是一般的弱女子了,她的心理承受力已远非常人可比,她心内一阵冷笑,想到,若再忍让下去,就真的是天地之间无处可去了,也再无人能够庇护自己了。看来不管是人道鬼道,不公平的事多的是。也罢,且横下一条心,今天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厉害些。若是治不了这孤魂野鬼,那仇又如何去报!胡玫既这样拿定主意,便在这一天夜里不再任由那女鬼吵闹,而是与她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嘴来。这女鬼不知是计,与胡玫斗了几乎半夜的嘴。这女鬼的嘴上功夫果然了得,胡玫又有意让她,她也就越说越得意。胡玫看她正在兴头上,便道:“你的嘴上功夫果然十分了得。只是说了这半夜,我也没输给你。这样吧,咱们不如到山洞外头,敞开心思,再尽兴辩论一番,看看到底是谁更厉害些。你看如何?”这女鬼正说的尽兴,自然同意。于是一人一鬼便走出山洞来,边走边说,你一言,我一语,胡玫有意,那鬼无心,胡玫向哪里走,她便跟着向哪里去,胡玫有意让着她,又不让她觉察出来。这女鬼越说越来劲,倒不把胡玫放在心上,只是跟着胡玫一路走去。这样不知不觉,胡玫已经把这女鬼领到了山下的村庄旁边。胡玫估摸着此时天已近五更时候,便不再多说,只是让她尽兴说去,自己就站在她的旁边,留心看着她。不多一会,就听得村庄内传来一阵公鸡的叫声。这女鬼顿时惊慌起来,立马打住话头,就想回去。胡玫一伸手拦住道:“还没有见分晓,且接着说。”那女鬼道:“莫开玩笑,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明个儿,我再与你接着一见高下。”说完便抽身想走。胡玫又一下堵在她的身前,挡住她去路,就是不让她去,嘴里又说道:“忙什么?就在今夜见个高低。”这边说着,那边公鸡却一个劲地叫着,那女鬼更是一阵慌似一阵,嘴里叨叨着:“不行,不行,我得赶紧走了,再不走,就晚了。”胡玫自是不让她走。这女鬼急了,便使劲想把胡玫拨拉到一边,想夺路而去。胡玫已是防到她这一手的,便趁势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冷笑一声道:“想走?可没门儿。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这女鬼此时已经知道中了胡玫的计了,只是悔之晚矣。她怎么也想不到,胡玫这鬼一样的东西,会不怕这公鸡的叫声。她想挣开胡玫的手,只是被胡玫使劲扣住,怎么也挣不开。这女鬼又是不明白了,她既然不怕鸡叫,那她怎么还能扣住自己的手腕呢?的确,人鬼相隔,只有鬼捉人的份儿,可没有人捉鬼的道理。若是换了别人,这女鬼该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绝没有被拦住的道理。只可惜她今日遇到了胡玫,这胡玫已经不同于一般的人了,此时她虽然已是得了些阳气,但到夜里,这阳气还是循天地阴阳之理,深潜于内,况且这份阳气又是非常微弱,就连运化五谷饮食都不能够,所以胡玫能看得见这鬼,也因此能够拿得住她。这鬼也就是个没散的魂魄,故然轻飘,而胡玫虽有肉身,虽也已经得了些阳气,却也还是魂魄驾驭,走动起来,自不比那女鬼逊色;更何况,胡玫又是算得上鬼雄的人物,所以,胡玫拿起这女鬼来,自是毫不费劲。至于这公鸡的叫声,早先胡玫也是有些怕的,只是如今胡玫已经能够在阳间随意行走,身上自然已经聚了些阳气,虽然在夜里她这阳气深潜于内,但这阳气也是在她身上,故而现在胡玫不再怕这公鸡的叫声。此时这一阵耽搁下来以后,只听得附近的公鸡差不多都此起彼伏地叫起来了,这时候已是阴尽藏阳初显之时,鬼早就该隐身了。只是这女鬼已是无法脱身,心内自是极度的惊恐。这鬼听到天明之前鸡叫时的害怕劲儿,那是难以言说,这只有鬼自己心里知道。她到此时已经被这鸡叫惊得魂魄难安,也已经知道自己绝不是胡玫的对手。她知道若再不走,自己真就要变成一缕轻飘飘的云烟了。她此时想想再无他法,不由摊在地上,凄苦悲伤地对胡玫道:“好妹妹,你绕了我吧,我再也不与你作对了。我好歹也是为鬼一世,你叫我如此的就烟消云散,我也实实的不能心甘。你饶了我,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自是万死不辞。”胡玫此时知她已是后悔了,自己也不想作那等绝情之事,便答应道:“我自是不会那样绝情。你也要答应再不来打扰我,我才能放你。”那鬼应道:“一定,一定。那是自然。”胡玫闻言才松开手。那女鬼一离胡玫的手,立马站起来,一溜烟跑了。胡玫紧紧跟上去,就见她来到她那个坟包前,丝毫也未做停留,就一头钻了进去。胡玫想,这不是你的地方吗?为什么却连那个山洞都不让我住呢?这鬼欺负人,欺到这个份上,真也难以理解了。
自此,一连好几个夜晚,胡玫都不见这女鬼的踪影。胡玫知道这女鬼的确是不敢再来纠缠自己了。自己在洞中,倒也觉得安静。不料胡玫刚刚安静下来,这一天夜半时分,那女鬼又来了。胡玫心想,这女鬼该又有什么话说?只见那女鬼悄悄地进来,怯怯地站定,向胡玫道:“妹子,没睡吗?也不出去走走?一个人也不觉得闷得慌?我来陪你聊聊,给你解解闷儿如何?”胡玫心想,这女鬼倒也是个直心肠的鬼,倒也没给自己记仇,便也应道:“那敢情好,有你说说话儿,这长夜倒也不觉得难熬了。坐吧。”那女鬼也不客气,坐下也便扯开了话匣子。她问胡玫道:“我看妹子,与我不是一道,却也不是个凡人。只是我不明白,妹子何不在那人烟稠密之处安身,而非要住在这样一个远隔人世的荒凉之处?”胡玫知道与这鬼倒也无什么隐瞒的必要,便将自己的事与她大概说了一遍。这鬼听完后也是唏嘘不已,对胡玫道:“你这为人一世,倒也是十二分的不易了。我也是从人间过来的,什么样的事情也听说过,这种事情却是头回听说。现在这人间倒是凶险得很,是不易住的了。只是妹子这条路,也是难走得很啊!”胡玫道:“既是回来了,再难走也要走下去的。其实我倒也没觉得怎样的难走,倒是被你逼得有些难了。”女鬼忙道:“妹子莫再这样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我倒是很想为你做些什么,只是又帮不上你什么忙。”胡玫道:“忙倒一时也不需要你帮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既有地方住了,怎还会连这个闲置的山洞也不让我来住?我也记得,我来了好多天,也没见你来过,就说是你的,是不是就想欺负我这个生人?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缘故?”那女鬼道:“你倒也问的好。这个山洞离我那住处其实不远。我闲来无事时,也常来这里。你来的时候,我刚去串了个远门儿,好些时日没有回来,回来后,便见你在这里了。那时还不认得你,一时倒觉得忽然来了一个生人,有些不舒服。又见你每夜出来时,长发飘飘,又兼身材窈窕,容颜俊美,有如仙子下凡一般,我便心生嫉妒。妹子莫笑,我这在阳间时候也是一表人才,自是心高气傲,见了比自己更漂亮些的,便心生嫉妒,不能容下。女人吗,大概都是这个样子的,只是不说出来罢了。及至做了鬼,这个脾气也是难改,于是就想赶你走。这是其一。其二呢,便是我一回来见到你时,见你虽是个人,但阳气却是微弱得很。”说到这里,那女鬼顿了顿,瞅了瞅胡玫,似是有所顾忌似的,胡玫倒是不明白她这意思。那女鬼接着象是鼓了鼓勇气似的,又接着说道:“妹子,我说这话,你不要生气。你这阳气,说是微弱得很,那是我看得仔细。若是不仔细看的话,你那点阳气,就跟没有一样。所以当时看上去,你就跟我们无异。像你这样阳气衰败之人,在我们鬼眼里,虽然是人,但是却无一点点可怕之处。而且,我们见了像你这样的人,是最喜欢戏弄一番,欺负一下的。所以,才有了你我之间此前那些不好意思的事儿。”听到这儿,胡玫才明白了个大概,对那鬼道:“原以为以强凌弱的事,只在阳间有,原来阴间也是如此。”那鬼道:“鬼也是从人而来,在人间会的事,到了阴间自然也忘不了的。”胡玫道:“人间也不是全都如此。你们阴间又如何?”那鬼道:“说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们阴间也并非全是这样。就像在你们人间有正人君子一样,我们阴间也有很多品行很好的鬼。这些正鬼君子,其实又强过世上那些邪恶之人千倍万倍了,他们见了你这样的人,就不会欺负。其实在阴间,也是不允许以强欺弱的,只是我们不能自律而已。这也与人间无二。”胡玫道:“我现在明白了。原来如此。”她心下暗暗想到,果不出所料,原来果是这阳气的事。这事倒不能全怨这女鬼了,也得怨自身阳气衰败,才惹得鬼来欺负。看来这九九心经果然是十分的阴毒,灭了人的阳气,便能借刀杀人,让这些鬼来欺负这人。想到此处,胡玫道:“这事倒也不能全怪你了,”那鬼又道:“妹子白日出去,想必有些事情要去做的。如今你这样子,到那人烟稠密之处,可是方便吗?”胡玫道:“就是不方便,也是要去的。”那鬼道:“既是不方便,还去干什么?”胡玫觉得一时也很难与她说个明白,便道:“这个吗,日后你就会知道的。”那鬼也是伶俐的很,见胡玫不说,也便不再问了。这一人一鬼,又接着聊了不少别的人间阴间的事儿,这一夜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自此以后,这女鬼每到夜晚便经常来胡玫这里,与胡玫啦啦呱儿,说说话儿,胡玫倒也不觉得太过寂寞。有时胡玫与这女鬼也到外头走走,满山信步,胡玫也不把这女鬼当鬼了,直觉得是与人一起一样。一到白天,胡玫自到山下老婆子家里,去做那些针线活儿。只是不曾想,这边刚与这鬼相安无事,那边有人又与胡玫过不去了。正是,前门刚走了鬼,后门又进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