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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到人间去

又是几天很快就过去了,胡玫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也不得不直面这个让她难以承认的现实了。她知道自己现在身上的阳气几乎已是散失一尽,经脉穴道也已是瘀滞不通。如今既然又回到这阳世之上,首先便要恢复自身的阳气。只是自己的阳气如今已经是若有若无,细若游丝,人间的饮食五味几乎已经是一点都不能消受,自己是再无一点饥渴的感觉。不能受这人间饮食五味,如何又能培出那一身阳气来?如何又能算是个阳世之人?若是长此以往地这样下去,自己就不过是在这阳世之上的一个行尸走肉而已,说起来,还不如一个阴间的孤魂野鬼。这样却又与死去有何两样?要想真正地活转过来,成为一个真正的阳世之人,就必须要再生出那一身阳气来。而这阳气的培育又是要从饮食开始的,也只有能受得这人间饮食,才能算得上个阳世之人。胡玫这样想来想去,终是别无他法,只得还是从这饮食入手。此后胡玫每每夜晚出去,便去那山泉之处用手捧上一点泉水喝下,也是不能喝下多少,只是几小口而已。但胡玫知道这毕竟是人间之物,自然多少也是带些阳气的。后来胡玫又在夜晚出去时采一点野菜或是农家的菜蔬带回山洞里来,歇息时嚼上几口,虽然只能取点汁水味道,但是胡玫觉得这样总算是得了一点人间饮食之味,她每天也总是这样坚持着,不敢间断。至于睡觉,胡玫也不再睡在冰凉的地上,而是在地上铺了一层柔软的枯草,歇息时就躺在上面,这样也可使自己身体从这暖和的草垫子上得一点温暖。如此一段时间下来,胡玫觉得似是有了一点胃口,那些菜蔬之物的汁水味道,不再是那般难以下咽。虽然仍是只能取点菜蔬的汁水,但好歹也算是适应了这个世界的生活。但是胡玫依然明白,自己这样子,身上的阳气差不多还是荡然无存一样。而对于阴阳而言,又是相依相偎,相生相助,须臾不能分的。阴阳一起,才能有所作为。此时胡玫身上的阴气,已成为孤阴,再无阳气相助与它。这份孤阴,也便不能再像往日一样与阳气一起,去收纳饮食,取其精微糯养身体精神,也就是说现在它在胡玫身上已几乎是不能再有一点所为,只不过是靠胡玫魂魄所摄而不至于散越而去而已,单只靠这一身阴气,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生出阳气来的。至于自己勉强吃下的那一点点菜蔬汁液,更是难以靠它培出那一身人间阳气来。胡玫到此时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就只靠这样于夜晚之中喝几口山泉,取一点点菜蔬的汁水,终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阳世之人,自也不能算是真正的死而复生。自己如今这生,是算不得真正的生的,但也算不得真正的死。因为她的魂魄没有被阴间拘去,仍在阳间,仍然在自己身上;而之所以算不得真正的生,又是因为虽然她的身体还活着,但驾驭它的却已经不是自己的阴阳二气与精神,而是魂魄,这与阳间世上常人已经是完全不同了。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如今所处的这个世界,还能算是真正的阳间吗?说它是在生死之间,阴阳之间,大约才更合适些。胡玫想,这大概也算是阴阳的妙用吧。除了阴间阳间之外,这奥妙无穷的阴阳又创造出了这样一个鲜为人知的世界。这样一个世界既不属于阳间,也不属于阴间,而是在阴阳之间,为胡玫这样的人劈出了一个容身之地,也是一个庇护之所。这个世界,也要算得上是个阴阳之间的界线了。此时,胡玫已经知道自己还不能算是个真正的阳世之人,还不能算是真正地回到了阳世之上,而目下最要紧的就是要恢复自身的阳气,唯有如此,才能做到真正的死而复生,也才能算是真正地回到了阳世之上。其实胡玫此时所处的这个鲜为人知的世界,给她立足容身之处的意思,也正是要她去做这件事情。至于怎样去重新聚起那一身阳气,胡玫想了很久,虽然没有明白到底该怎么去做,但最后有一条她终于还是明白了,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要到人多的地方去,到那众多阳世之人的中间去。她要走出这个阴阳之间的世界,到那个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的地方去。只在这样远离人世的地方,这样一个远离人间烟火的地方,胡玫不能想象自己如何能再聚起那一身阳气来。只是胡玫当时却没有想到,做出这个决定于她来说,却是最最重要的一步,也是最最正确的一步。她也不知道,就是因为她做出了这一个决定,便使她日后成为了这一个鲜为人知的阴阳之间的世界里的一盏指路的明灯,也自然成了这个世界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只是这一步,胡玫做出来的又是如此的艰难。这其中的苦楚滋味,唯有胡玫自己心里才最清楚。

既然决定了要到人们中间去,在第二天天亮以后,胡玫便想走出山洞,下山去走上一遭。但是胡玫没有想到,随便地去阳世的人们中间走一走,对胡玫这样的人来说,也已经不是一件很随便的事情了。她刚刚走出山洞口,却几乎是在瞬间之后,便忍不住又马上退了回来。她的双眼在走出洞口的瞬间,马上就感到一阵刺痛与眩晕。这样一段时间的生活已经使她的眼睛习惯了黑暗的环境,更重要的是由于她几乎已经身无一点阳气,这阳间白日的光线对她来说,已经是她难以忍受的了,像这样忽然在大白天走出去,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了。胡玫想不到像自己这样由魂魄驾驭的身体,也会有这样刺痛与眩晕的感觉。其实这种情形,不要说是胡玫,就是对阳间的正常人来说,也是不可以的,最起码要有个适应的过程。胡玫此时也才明白,若不是一个真正的阳世之人,这人间的阳光也便不再属于她,她自也无法再随便去消受这样的一份光明与温暖了。胡玫明白这一点后,便只能在洞中坐下,静静地等着太阳落山。胡玫现在白天已经不再长时间地躺着,而是常常坐着。等到太阳落下山的时候,在苍茫的暮色中,胡玫才走出山洞。她站在山洞顶上朝四周看了看,在一片暮色之中,四周的景色却是历历在目。静静地站了一会,胡玫在晚风中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便朝山下走去。在这暮色苍茫之中的山路上,胡玫已经能感到一阵阵微微的暖意了,其实这是人间的阳气在浸染熏陶着她。这样经过几天以后,胡玫才敢在白天走出山洞。胡玫想不到能这样容易。原来这个世界与阳间又是这样近,近得似乎只有一步这遥,几乎全是在心念之间而已。看来,只要有了这一种与阳世众人在一起的坚定心志,走出这个阴阳之间的世界,到那人世间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敢在大白天走出山洞,走下山来,也有一些让胡玫害怕的地方,那就是怕被人认出来。这个地方虽然远离她生活了多年的青阳山,但却是何一频的势力范围,她怕的是被帮中的熟人认出来。所以凡是有人的地方,胡玫都留神注意着,一旦发现有认识她的人,她马上就会警觉地躲开。但是好多天中,她只看到帮中的一个人,又因为离的有些远,那个人也没有看到她。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着,半个多月以后,胡玫忽然想起来该去看看自己的师父了。自己离开师父师叔不过一年多,便遭此大劫,又落到这等地步,已经是如此的凄凉孤独;方明大哥那里又不敢再去,唯有师父师叔那里才是自己的可去之处了。胡玫不知道师父知不知道她的这场遭遇。但是想起师父来,却使得处于这凄凉孤独之中的胡玫再也不能压下想见师父的那种强烈愿望。去师父那里自然不需要做什么准备,胡玫想起这事的当天便上路了。

胡玫在晚上已经不需要睡觉,除了白天的正午前后感到有些倦怠乏力,需要休息一会以外,其他的时候,特别是夜间,精神都很好,日夜兼行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很快她便来到了师父的道观门前。这个时候正是人们刚刚睡去的时候。她不想让别的师兄弟看到她,她只想同师父一人见见面,之后她便要尽快离去。她猜想师父该是给她留着门的,她轻轻一推,大门果然便开了。胡玫进去看了看,见屋内没有点灯,但天上是一轮皎洁的明月,庭院里是一片皎洁的月光,胡玫看到师父青阳道人正在屋内盘腿打坐。她轻轻来到屋门前站定,叫了一声:“师父。”青阳道人道:“进来吧。”青阳道人的语调很平静,仿佛在胡玫的身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胡玫给青阳道人磕过头,进去坐下,问道:“师父,你都知道了?”青阳道人点点头。胡玫又问道:“师叔和师兄弟们也都知道了吗。”青阳道人又点点头。“那么,师父,你也知道我今天晚上会来见你?”胡玫又问。青阳道人道:“当然是。”胡玫此时不由想道,看来师父也应该知道自己已不是一个真正的阳间之人了。看来一切都在师父的意料之中。胡玫正这样想着,青阳道人又道:“但是,有些事情,我不能预先告诉你。其实很多事情一时的结果未必就是真正的结果。我也知道你今晚来的意思。这一段时候,我也是很想见见你,这也是人之常情。我还要告诉你,你的想法都是对的。就这样努力用心地走下去,一定会奔出你自己的前程来的。只是你千万要记住,切不可有什么畏难退缩之心。”胡玫此时心想,看来自己的想法都是对的。只是对于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阳世之人,虽然胡玫已经有了一个大致清晰的思路,但是做到什么程度才可以,胡玫心中却是没有数,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这样沉默了一会,青阳道人又道:“不要心急,至于以后的路,以你的悟性,当不是什么难事。此事也不必为师再去指点了。只是这其中的苦楚,真也为难你了。去吧,此处已不是你的久留之地。以后想来看看的时候,再来就是。”胡玫此时已不便再说什么了,遂站起身来,又跪下给师父磕过头,便转身离去,连师叔也没有去看。胡玫知道师叔已经知道自己的这一切情形,再去见她,唯有让她伤感难过而已。胡玫此时觉得,见了师父这一面,心中仿佛有了底,眼前也仿佛亮堂多了。每一个世界,都有自己的希望,每一个世界里的人,其实也莫不都是为了希望而活着。此时只能算是半个阳世之人的胡玫,就是被她心中的希望召唤着,已经是坚定了信心,向着光明的世界义无反顾地奋力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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