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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我为谁而活

这个暑假是孟金时人生中作为学生阶段的最后一个暑假,这也是他作为学生以来最自豪的一个暑假。小学跟高中的暑假,他都是在挂念着暑假作业的忐忑和帮父母做农活的厌烦中度过的,但是这个暑假却不同了,他轻松,他自豪,他自信,他坦荡。

他找到工作的消息瞬间传遍了他们这个小村子,他们村不大,总共不到300人,但是历史却十分悠久,从村子的最东边步行到最西头,用不了十分钟,由此你就可以想象他们这个村子是多么渺小了。

说到村庄,孟金时却对他有着浓厚的感情,不仅仅是因为这是养育自己的家乡,更重要的是他对这个故乡的历史和传奇深深着迷,从他记事开始,有关村子的传说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一直到现在他讲给自己的儿子听。

后来,隐退之后的孟金时还专门找了一帮考古人员到自己村子里进行了实地考证,写出了一本历史含量非常高的民间评论,甚至受到了国内某知名作家的鼎力推荐。当然,这是后话了。

回到现实中,许多年来,孟金时是这个村子里最出名的大学生,从小家境贫寒,多次到了辍学的地步,但是凭借着坚韧的毅力,他终于考取了重点大学,毕业之后还被分配到了国家单位拿铁饭碗,这是一个多么励志和激动人心的桥段,这样的经历在村里这些皱纹漫漫的老人心里,是莫大的荣耀,是孟家祖坟冒青烟,是咸鱼大翻身,鲤鱼跃龙门。

其实,早在五年之前孟金时就体验过这种感觉,当年高考结果公布之后,孟金时的分数离重点线差5分,因为是第一次参加高考,填报志愿时为了稳妥起见,孟金时填报了首都的一所大学,这所大学虽然名不经传,连学校里的老师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凭借着拉风的名字,孟金时登上了当年高中录取榜的第一位,甚至成功压过了考上人民大学的另一位同学,现在孟金时还清楚地记着哪所大学的名字,“首都防卫特种科技学院”。

正是因为很多人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所以,村里很多老人神神秘秘的就传开了,说孟金时被调到首都当兵了,更有甚者说孟金时考上了特务学校,总之一传十,十传百,竟然神乎其神了。

而当孟金时到这个学校报到的时候,这所学校果然是深藏不露,竟然藏身于一片深林之中,好不容易找到校门了,进去之后,孟金时大失所望,这所著名的特务学校竟然跟自己的高中差不多,更要命的是,孟金时的分数接近600分,他们学校的平均录取分是328分,因此,孟金时的分数竟然是当年的全校的高考最高分,这让跟随孟金时一起来报到的父亲脸上特别有光,但是孟金时却心灰意冷,等父亲踏上归家的火车之后,孟金时悄悄办理了退学手续。

回到家里的孟金时让父亲大为光火,说他的脸已经被丢尽了,村里很多老人也絮絮叨叨,说孟金时是因为在特务大学打靶睁着两只眼被开除的,更有甚者竟然信誓旦旦听广播说孟金时是因为特务训练总是尿床而被撵回家的,林林总总,各种各样。

总之,当你发达时,他们对你追捧有加,当你落魄时,他们则是冷眼旁观,甚至不惜落井下石,背后造谣生事。

初谙世事的孟金时那一次真正体验了从天堂到地狱的巨大落差,这也从侧面坚定了自己以后要出人头地的信心和决心。

后来孟金时又到了县里的高中复读了一年,考取了益城工业大学,然后毕业,找到了这份让全村老人都艳羡不已的工作。

而这个暑假,孟金时又重新找回了以前的骄傲和自豪。

为了尽快展现自己无穷无尽的能力和超强的本领,在家呆了十几天之后,孟金时便迫不及待地联系范胖子前往公司报到。

根据中陵建设公司网站公布的信息上,跟每年的要求基本都差不多,那就是七月中旬前往公司进行报到,然后所有新员工在公司集中培训一个月,根据培训期间员工的培训表现和专业情况,再根据各个分公司上报的人员需求进行集中分配。

范胖子告诉孟金时他在家里也待够了,两人一拍即合,商议了具体时间,然后一起到另外一个城市的火车站集合。

临走之前,孟金时一家人一起吃了一个团圆饭,而孟金时的哥哥孟金强给了孟金时两百块钱,算是远行的路费。

孟金时家里兄弟两个,哥哥孟金强当年因家贫,初中没毕业便辍学了,跟着叔叔的建筑队四处打工,几年下来,除了方便自己娶媳妇盖了一处宅院之外再无积蓄。

另外,哥哥孟金强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正是花钱上学的年龄,生活非常拮据,对于哥哥的这点心意,孟金时知道不能推脱,只好把钱收下了。

当晚,爷三个畅饮,孟金时的父亲更是感慨万千,想当初孟金时上高中的时候,每到学校交学费的时节便是他最痛苦的日子,因为他始终是全班最后一个交上学费的,期间还会被老师撵回家几次,谈及此处,孟金时的父亲竟有点老泪纵横。

时至今日,已经在国企混得一官半职的孟金时清楚的记得上高二的一天,因为学费没交上又被班主任赶回家了,而中午回家的时候父亲并不在家,只有母亲在家。

当时正值叛逆期的孟金时,向母亲抱怨了一大通,大发脾气,主题思想就是怪父亲不积极,没有用尽心思给自己凑学费,然后中午饭都没在家里吃,一个人气呼呼地骑着自行车走了二十多里山路径直回了学校。

但是,当下午晚饭时间,看到浑身湿漉漉、满头白发、背影佝偻的父亲站在校门外等待的时候,孟金时感觉到自己太无知,太幼稚了,他至今都不能原谅自己,怪自己当初为什么如此倔强,他后来才知道,为了给自己凑学费,父亲从地里弄了一点蔬菜,到当地的集市上去卖,中午都没回家吃饭,下午又找人冒着雨把院子里的几棵大树卖了,并冒着大雨赶了二十多里地给自己送来。

钱也不多,总共就五百来块钱,却是父亲一滴血一滴汗攒起来的,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当初父亲的心思。

也是在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几棵树是父亲留给他自己的棺材本!

而当时自己却一无所知!

后来上大学的时候,经济情况就好了一些,自己勤工俭学以及获得的奖学金,给年迈的父亲减少了不小的压力,时至今日,父亲也终于算是熬出了头。

每每跟别人喝完酒,父亲总是自豪地提起自己在国企当干部的二儿子,满脸都是自豪,可能也正是为了满足父亲的这份虚荣,在以后的工作中无论多么环境多么污浊、人与人之间多么卑劣,他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忍辱负重地继续走下去!

这也可能是很多跟孟金时境遇一样的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情,天下之大何处不为家,有时候能坚持下来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坚强,而是为了让别人,特别是自己的亲人自豪,这成了我们一直坚守的原因!

想想过去,自己过得真累!

为了自己的父母,孟金时什么都能做出来。因为,当初父母也是这么对待自己的。

这就叫骨肉相连。

看到自己的父亲有些激动,孟金时连忙安慰道,“说这些干啥,这不都过去了嘛,你看,我大学也读完了,工作也找到了,以后你跟我妈就等着享清福吧。”

孟金时安慰自己的父亲,父亲笑笑,“但愿吧,只要你们弟兄两个都成家立业了,我们也就放心了。”说罢,父亲把杯中的酒一仰而尽。

孟金时在学校的时候,从未喝过白酒,都是喝啤酒,但是无奈自己身板太瘦,喝一瓶啤酒肚子就胀得不行,所以,每每跟范胖子他们喝酒,孟金时都推脱自己肚子小,喝不了。

而这也成了大家嘲笑他的一个话题,称之为“小肚子,不饮酒”。

今天晚上,算是这个家庭划时代的时刻,也是孟金时自己人生划时代的时刻,他第一次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白酒,而父亲和哥哥在旁边也没有阻止,因为现在的孟金时已经不是那个学生伢子了,他也成了踏上社会,变成职工的大人了,而且还是国家干部。

孟金时没有一饮而尽,分几次捏着鼻子喝,终于喝毒药似地喝完杯中酒,有点晕晕的感觉,于是,他借着酒劲叮嘱自己的老大哥在家一定要照顾好父母之类的话。

这些话孟金时以前根本不敢说,因为自己一直上学,在家里人看来始终是一个长不大的学生,现如今,自己也毕业了,而且找到了工作,更是一份国企的铁饭碗,他有这个胆量甚至说是资本跟自己的大哥谈一下父母的事情。

因为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干不了重活,平常又爱喝酒,所以,从哥哥那个年代开始,家里的经济状况一直不好,而哥哥结婚的时候家里更是欠下了几万块钱的债,也是哥哥还的,因此,一直在家务农的哥哥,基于农村人的狭隘思想,对父亲颇有微词。

所以,孟金时借着这个机会,给爷俩圆场,希望自己的后方能够稳定。

哥哥听完,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满口答应,让他放心工作,家里的事全交给他,到了单位好好干,争取混出个人样,也算是给家里添光增彩。

那晚,爷仨喝到很晚,喝到最后,孟金时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最后晕晕乎乎躺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父亲用三轮车载着孟金时到了镇上的车站,他要从这里搭乘去往县城的公共汽车,再转长途车才能到达跟范胖子见面的火车站。

一路上,父亲并没有跟孟金时说太多的话,只是让他好好工作,不要担心家里,语气中满是期待,期待着自己的心血能够让自己在有生之年或者是闭气咽息之时,让别人高看自已一眼,这已足够。

孟金时知道,父亲的这些话都是安慰自己,常年以来,他一直患有哮喘,多年的陈疾了,他只想自己的儿子到了外面,一心工作,出人头地,不要走自己的老路。

当孟金时坐上长途车的一刹那,转头看见父亲瘦削、蹒跚、朦胧甚至有些悲凉的身影,两行热泪潸然而下,这也暗暗坚定了他混出一番事业的决心。

而今,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一直挣扎在生存的边缘,为了他们兄弟两个操碎了心,现在,他终于可以喘口气,歇息一下了。

孟金时擦掉眼泪,暗暗发誓,以后不管怎么样,不管发生什么,为了父亲,自己也一定要好好干下去,出人头地。

到了火车站,孟金时等了范胖子四十多分钟,范胖子才赶到。随后,两人买了火车票于当晚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中陵建设是中国海陵建设集团的简称,也有简称“中凌”的,是国家二级企业,总部位于云海市,离孟金时的老家有一千公里左右的距离。

颠簸的火车跑了一夜,车厢里夹渣着各种各样的气味和呢喃侬语的方言,熙熙攘攘,拥挤嘈杂,本以为两人许久未见会有许多话要说,但是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范胖子傻傻看着窗外,孟金时则闭目养神,脑袋里乱哄哄的不知道该想什么,朦朦胧胧中睡了,朦朦胧胧又醒了……

颠簸了八个多小时,火车到达云海市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但是因为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孟金时和范胖子兴奋异常。

因为时间太早的缘故,还没有去公司的公交车,于是二人就傻傻地坐在火车站出站口的外面,遥望着天上的星星,伴随着旁边熙熙攘攘的进站出站的人群,憧憬着工作之后美好的未来——他们幻想着曾经梦寐以求的人生的巅峰,宝马香车,美女如云,众星捧月,高高在上……

两人甚至还打赌,赌五年之后看看谁先成为公司的老总,谁输了谁请大餐,各种天马行空,各种美好的愿望,一并随着远处泛白的天空,渐渐褪去,也渐渐剥去了他们自以为幸福人生的外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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