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你紧张不?”
“不紧张。”
“哦……那就好。”
“……”
白露无奈地看了看坐在驾驶位上的景月,每隔五分钟就问自己一次“你紧张吗?”,对此白露在回答了她近十遍之后默默从包里掏出了耳机塞好,听着舒缓的肖邦小夜曲。
快速移动着得车厢里寂静无声,只沉默了一小会儿,突然从驾驶座位上冒出一句:“可是我觉得好紧张怎么办?”
景月那鲜红发亮的长指甲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无措地敲打着,细长的眉毛紧锁。
这可是公司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据说是要投资近亿的电视剧,虽然导演并不是什么大牌,可也算是千载难逢的面试机会了,可不能搞砸。
咦,不对。眉梢斜斜一挑,景月转念想,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要去面试的是白露又不是自己,砸了就砸了关我啥事儿,大不了在大街上摆个流动小摊跟城管斗智斗勇呗。
于是因紧张而绷起的嘴角倏地松了下来,景月愉快地哼了哼小调,脚下猛踩油门向前驱驶。
白露全程瞥眼瞧着她那丰富无比的面部表情,用高超的的手法表现了人生某个瞬间大起大落的心情。
真该去做演员的,太浪费她的天赋了。
不一会儿,车子在一家三四十层的玻璃大楼前停下了。
景月紧张地握了握有点哆嗦手,还时不时安慰白露,“露露啊不要紧张,不就是一次试镜嘛,没通过就没通过吧,好多大明星以前都被拒绝过,比如那谁谁谁和谁谁谁来着……”
白露无言地解着安全带,借着后视镜看了看自己的着装打扮,确定衣领头发都没有凌乱之后对好友露出一个笑容,拍了拍她的手,颇为轻快地开车门下车。
嗖嗖的冷风刮过,景月紧了紧身上穿着的米黄色长裘衣,一手挽着她几日前刚买的大号戴妃包,一手拉起白露蹭蹭踩着高跟雪地靴就往楼里赶。
素手微扬,在前台重重扣了两下,接待小姐猝不及防地抬头,有些惊恐地看向站在自己面前满脸不爽的短发女子,暗自揣测是不是得罪了眼前某家大导演或者大总裁的夫人或姨太太。
“你好,来找汪导。”景月将手肘撑在高高的台面上,半侧过身,接待小姐伸长了脖子向她身后看去,另一个清秀灵动的身影向她点头打招呼。接待小姐上下大量了番,见她一身长袖白衬衫加黑色高腰大摆半裙,臂弯处搭着件米白色的英伦格子厚风衣,没有半点富贵傲气的打扮,一下子舒了心明白过来。
“哦,是来试镜的吧,”她懒懒地坐回自己的靠椅里,头也不抬地指了指电梯,“二十一楼,出门左拐。”
按着前台接待员的指引,白露和景月来到二十一楼,才刚出了电梯,迎面走来几个刚试镜完的小演员,深v领包臀短裙勾勒出她们傲人的身材。她们的目光在白露身上流转几圈,眼神中满是不屑与轻蔑。
这从哪个夜店出来的小三小四,长得那么丑。擦身而过时景月如是想着,越发觉得自家白露这次试镜十拿十稳。
左转便看到了尽头的报告厅,门口空荡荡放了几把休息椅,悄无声息。已是接近试镜尾声,门口只零零散散站了两三个胸前挂着工作牌的职员,两人正想推门进去,一边站立着的工作人员拦下了景月。
“只能试镜演员进去,经纪人可以在旁边的休息室等候。”
景月拿过白露手中的大衣,“你的台词本在我包里,要不要给你?”
白露摇头,向她露出安抚的笑,“不用了,就一场戏的台词,我已经记熟了。”
见她这么说景月也不再多言,指指隔壁的玻璃房示意自己在这里等她。白露用力点点头,在门口站了会儿调整呼吸,脑中又过了一边台词,推门进去了。
偌大的舞台上白露一人站在中央聚光灯下,明亮而晃眼的灯光让她看不清台下,仿佛整个空间只有她一个,静到能清晰地听见她紧张而期待的心跳声。白露此次拿到的剧本是隋唐历史剧,试镜的角色是她最欣赏的长孙皇后,唐初的一代贤后。她微收下颔,低过头,露出修长雪白的颈项,一抹温婉的笑容在嘴角绽放。带着点娇羞的神情仿若面对着自己心爱的人,但一举一动间流露出的清风气质之姿隐隐彰显她母仪天下的高贵身份。
台下的编剧助理等人坐在前排看着她所诵的台词和表演,频频交头接耳,不住地点头。正中央的汪导对一旁站着的助理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助理俯身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听他小声吩咐了几句,点点头。汪导起身离开席位,向着报告厅后门一侧的隔音房走去。
助理拍了拍手打断了白露,“白小姐,可以了。”
白露停下手里的动作,双手交叠在腹前站定。台下的助理跟几位编剧导演低语交流了几番,他们也都纷纷收拾着桌上的资料离场。
“白小姐,编剧导演们对于你的表演很满意,恭喜你通过了我们的试镜。我们汪导找你详谈一下剧本合作的问题。”说着助理指了指远处后门的那个房间,示意白露前去。
白露在门上敲了几下,然后推开厚重的隔音门。
“汪导您好。”
房间一侧摆着几张黑色真皮沙发,汪导靠坐着沙发翘起二郎腿,面前的茶几上并排摆着两杯龙井绿茶,袅袅薄烟在他眼前舒展开。
“请坐,白小姐。”汪导大手摊向紧靠着他所坐的长沙发一旁的单人沙发椅,白露向他点头,带上大方得体的笑容走向他所指的椅子坐下,微侧过身体正对着汪导的方向。
汪导没有抬头看她,只拿过放在茶几上的一本资料,漫不经心地草草翻阅着。
“看白小姐的资料还是名牌的毕业生呢,还跟墨然和搭过戏,最近也小有名气了。”
“汪导过奖了,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改进的。”白露谦虚回答,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而事实上她内心有点无措,不清楚汪导这么说得目的是什么。
她在来之前特意做了功课,汪导这个人在圈内并不是什么一线大牌导演,但他有钱有势,本身就是个富二代出身,加上结识了不少达官显贵,许多想要上位的男女明星都希望能得到他的青睐以被推荐给更多的权势人物,让自己平步青云。然而小道消息透露他脾气古怪多变,性情易暴躁,平常的为人作风也是不置可否。
白露琢磨不透公司此次将她荐给汪导是为哪般,这场面试究竟是鹿鸣宴还是鸿门宴。
沙沙的翻页声戛然而止,简历被啪地一声随意扔到了茶几上。
汪导看向白露:“白小姐要知道,虽然你的演技得到了一众编剧副导的肯定,但今天来面试的不少演员都是演技一流,这个角色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微眯起的目光在白露身上转了又转,看得她浑身不舒服,勉强维持住自己的修养不去注意那过于火辣的眼神,将视线转向茶几上的水杯。
“汪导,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汪导忽然笑开,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反应,身体向白露的方向前倾,“意思就是白小姐除了演技,相貌身材也是一流。你刚进娱乐圈可能还会天真地幻想很多事情靠努力就行了,这种念头还是趁早打消得好,要知道就算你演得再好,没有导演赏识也是白搭。”
白露皱眉扫向覆盖在自己手上的那只厚实的手掌,手背上感受到他掌心的火热和粗糙,她冷下了脸,看向一脸暧昧笑容的汪导。
“白小姐是名校出身,应该听说过,好风凭势力,送我上青云吧?”
“那汪导也应该听说过,是可忍孰不可忍吧。”她用力抬手甩开那只手掌,站起身来,“汪导,您的剧本虽然投入资金大量,制作肯定也是精良,但是过于改动历史事件,不符合史实,我拒绝出演您的新戏,还请另寻高就,多谢导演的赏识。”
白露不去看汪导的神色,头也不回地踩着她的黑色小猫跟鱼嘴鞋而去,用力拉开大门再重重甩上。
景月原本正舒舒服服地窝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处理邮件,等着被她指使前去泡咖啡的工作人员回来,完全像是到了自个儿家中一般随意。
景大小姐刚处理完所有行程,点开网页看她的长腿欧巴们的演唱会视频没几分钟,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响亮的开关门声之后是一连串越来越近、急促走来的高跟鞋的哒哒声,景月终于从杂志里探出她顶着好奇目光的脑袋,心想难道是白露面试完了?那么快?
果然,她透过玻璃门见白露出来了,正欲开口喊她的瞬间就只能瞥见她裙摆一角,半点身影都没有了。
景月懵着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的脸,挑高了细长的眉梢,她这是闹哪门子的脾气啊,没见自己在这儿等她吗?!
一把揽过在沙发上摊得乱七八糟的笔记本、杂志和各种资料,景月胡乱塞入包里,拎起两人的外套就匆匆推门出去追赶白露。
待她赶到停车场,四处转悠了几圈都没见到白露的影子,不由得心里一阵烦躁,一边张望一边掏出手机不停地拨打白露的电话。
在景月拨了十次电话都是暂时无法接通后,她已经盘算着是先报警还是先冲回去砸了人家办公室。好在她理智还没奔溃、未冲动行事来发泄之前,白露终于回了她一条短信:我先回去了。
景月迅速打开驾驶室的车门坐进去倒车,一路不停咒骂白露好端端地发什么神经病,脑子里模拟各种等会儿打死她骂死她的场景。
哼,这回非得让她穿透视装才能原谅她。
景月拿着备用钥匙打开白露公寓的保险门,白露早就到了家,换上高中毕业时两人一起在网上淘的闺蜜装家居服,粉粉的珊瑚绒卫衣,此时正抱膝坐在客厅一角的飘窗毛毯上,将下巴搁在手里抱着的靠枕上用后脑袋对着她,耷拉着模样沉默不语。
哟,你以为穿个闺蜜装我就心慈手软地原谅你了?要知道友谊的小船可是说翻就翻。
景月翻了个白眼,丝毫不为所动,手里的钥匙和包都往玄关处的架子上准确一丢,蹬掉脚上的高跟鞋,蹭蹭两步迈到窗前居高临下地俯视那里缩成一团的身影。
“你干啥?你自己说你刚刚怎么回事?要造反啊!”纤手毫不客气地用力戳着白露那光洁的额头,景月单手叉着腰用一种拔高的尖锐语调教育她,风采不输千年前的青楼老鸨。
白露没用答话,小脸是说不尽的落寞和委屈。她咬着唇,垂下的桃花眼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似有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又迟迟不肯落下。
见白露这副模样,景月原本准备的满腹长篇大论一下子就打消了。她坐到白露对面直视她,有点焦急担忧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我这回把面试搞砸了,不能带你飞黄腾达了。”白露仍旧不愿意对上景月的视线,抽了抽小鼻子把目光投到窗帘的一角上。
景月听她明显敷衍的回答知道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她才不会是因为面试砸了就躲到角落偷偷抹眼泪的人,于是略带怒气地皱眉吼道:“你快说实话!不然以后朋友没得做!你连我都不肯实话实说,太让我难过了!”
白露眨了眨眼,无奈地捋了捋垂落到脸旁的碎发,向景月扯出一个笑脸:“真的没有什么事啦……”见景月不说话继续板着脸,幽深的眼眸里露出怀疑和不信,白露叹了口气,以一种较为轻快的语气向她诉说今天在面试厅发生的事。
见好友听到汪导种种暗示她要讨好导演来拓宽戏路时张大着嘴满脸震惊,白露安慰她:“我没事的景月,汪导说的也有些道理,可能我真的不适合娱乐圈吧。”
白露说着,声音苦涩无比。她在做编剧的时候听剧组里的人八卦谁谁谁跟某导演有关系,谁谁谁是靠着导演上位的,那时候她也只是置之一边不予理睬。等她真正接触了这份事业,有被组里的人误会过,但始终坚信靠着自己的努力是可以在娱乐圈站住脚跟的。今天汪导对她潜规则的暗示,让她忽然有点茫然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害怕这条路的尽头仍旧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白露想过,怀疑过,真的喜欢这份事业吗?到了今天才发现,她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一种渴望,想要站在一片舞台上,呐喊出内心的想法,展现给观众真实的自己,不再是外表上看起来的那般高冷孤傲不近人情。
让她就这么离开,她不甘,不愿,不舍。
白露把手轻轻遮在眼睛上,仰起头无声地笑开了。
忽然有人拍开了她的手,她揉了揉有点酸涩的眼睛,睁开便对上了景月黑着脸的愤恨表情。
她正想开口道歉不该意气用事搞砸了面试,谁知一道埋怨的声音提前抢了拍:“你啊!怎么能这么做!连扇他一巴掌都没有啊?好歹泼一杯水再走好么!这么多年我是怎么教你的!”
白露被景月那破口大骂的泼妇形象吓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看着好友在那里手舞足蹈地诅咒汪导,桃花眼放柔了神色,笑得弯起一道美丽的弧线。
骂累了的景小姐干咳几声,敲了敲酸胀的小腿抱怨:“我又冷又累,说得我都饿了。我们今晚叫外卖吃吧。”
白露蹭地眼前一亮,早就忘却了今日的不愉快,兴奋地附和:“好呀,我们好久没一起订外卖吃了。吃什么好呢……”
“炸鸡啤酒!”两人很默契地喊了出来,不顾形象地笑倒在毛毯上。
景月拍了拍白露的肩,起身去拿电话。待她离开后白露放松了一直保持笑容的脸,敲了敲有些晕乎乎的脑袋,深深呼吸了几下。
转头的瞬间无意瞥见客厅茶几上摆着的玻璃花瓶,上面插了一大把已经被她早早修剪好枝叶的花。
今天是波斯菊。
这一个月以来白露的家门口每天都有一束鲜花静静躺在那儿等候,没有任何能表明送者身份的卡片,白露也一直没头绪到底是谁送的。但她还是很高兴地收下了,甚至清晨起来时都是小心翼翼地期待着,猜测今日是什么花,然后把它们整理好插入花瓶中,带着愉悦的花香和心情去上班。
大把的嫩粉色、白色、丁香色的波斯菊歪着小脑袋冲着她的方向柔柔舒展着花瓣,她的心忽然平静下来,不由得缓缓绽放一个微笑,为自己加油打气。
好好努力啊白露,你一定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