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眉之下是一双冰冷孤傲的眼睛,如鹰般锐利的眼神气势逼人,不怒自威。
这是白露第一次直面于炜。
“炜,这是我妹妹,白露。”
于炜一手拿着剧本,一手轻揉着太阳穴,半倚着墙。听到墨然和的话他只是斜睨了眼两人,目光在白露腰间的那只手上流转。
只几秒,他收回了目光,紧抿的嘴唇动了动,低沉的嗓音响起。
“就她吧。”
白露正吃着午饭,忽然响起的悠扬旋律打断了她跟景月的聊天。
白露纳闷怎么会接到墨然和的电话,此时他应该在准备晚上的话剧演出,竟然会有空打来电话问候自己。
“露露啊,你现在快来剧院。”
听着墨然和难得正经急切的语调,白露一头雾水。
“不是晚上六点的演出吗?”现在过去干什么?难不成他老人家连献花合影的路线都要彩排一番?
墨然和打断她还未说出口的追问,“你先过来,江湖救急啊。”
于是,白露一到剧院门口,就被墨然和带着匆匆赶向后台,只能远远喊着景月让她先去停车。两人刚跟于炜一照面,她脑中还正臆想他两人之间会有什么你侬我侬的场景。
“今晚,去你那儿?”
于炜面不改色,冰冷的脸慢慢靠近,伸手撑在墨然和耳边,紊乱的气息喷洒在他颈项。
纤长的睫毛轻轻动了动,墨然和那妖娆的狐狸眼里闪着狡黠的精光,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上那如雕塑般的下巴,扬起的薄唇拉近……
噫!……
白露一个激灵,感觉自己老脸一红,真想捂脸逃走。
脑海里无限遐想了那么久,谁想墨然和那货却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两人说了几句让她更加茫然的话就把她拉走,推开一间化妆室的门把她推了进去按坐在椅子上。
白露皱眉正欲开口询问这莫名其妙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墨然和俯下身来,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看向被困于自己两臂间的人,狐狸眼严肃诚恳。
“听好露露,晚上你要上台演出。”
如果不是被墨然和现在的动作所束缚住,白露肯定会蹭地一下跳起来对他大吼,举起小爪子拍死他。
“开什么玩笑!”白露虽然从没有演过话剧,但也知道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话剧不像拍电影、电视剧,演不好就剪掉重新来,可以一直拍直到有了满意的一条。话剧可以说是“一遍定生死”,你不知道在场上下一秒会出现什么状况。跟你搭戏的演员走错台、紧密相扣的对话你忘了词、彩排时的灯光道具忽然变了位置,所有的一切反应都在一念之间,你要马上做出相应的解决方案,更加考验一个演员临场应变的机敏程度。
“只是一个小护士的角色,那个演员出门前不小心划伤了脚,现在只能靠你顶上了。”
不行了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要拍上那张妖孽脸了。
“我从来没演过话剧呀!万一演砸了忘词了怎么办?今天晚上来的可都是著名话剧老前辈,我要是演岔了砸的可是哥你的招牌啊!”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墨然和一脸无奈,“你也知道啊,所以从现在起到演出你还有五个小时把你的台词背熟,一个小时后我们进行彩排。”
小手颤巍巍地覆盖在墨然和的额上,试了试他的温度,“真的?你没在开玩笑?”
墨然和二话不说拍下了那只微凉的手,又气又好笑,放开了扶手,直起身子,把手里的剧本扔到她膝盖上。
“你可是我教出来的,有点信心好吗?”
白露下意识地捡起剧本,还是不放心地又问了句:“演砸了你也不怪我?”
刚把一只脚跨出门的墨然和听到她的话脚下一顿,竟然还真的皱眉想了想这个问题,狐狸眼里戏谑满满。
“演砸了……那就多准备点吃的想想怎么安慰我吧。”
寂静的剧院只开了前排和舞台的灯光,台下零零散散坐着等待上场的演员和助理,白露也坐在其中,握着剧本,和他们一起不声不响地观看台上的表演。
台上的于炜和搭档的女演员立在舞台中央的木桌子前,白露看到他面瘫似的脸上是一脸愉悦的表情,挥动着宽大的衣袖做着夸张的动作,着实吓了一跳又一跳。几分钟前看他还是板着俊美刚硬的脸,深邃的眼睛没有一丝笑意,负手背着台词,语气如他人一般冰冷地教导女搭档怎么走位。待到灯光亮起,眼神中的锐利一瞬间就收敛了,洋溢出不符合他本身气质的明朗,但却又叫人丝毫不觉得别扭。
白露不禁佩服于炜收放自如的表演,早就听闻于炜的演技是圈内一流,被很多老艺术家赞不绝口。前面还有点纠结于他对刚见面的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现在想来有着这样精湛的演技还真能配得上他的傲慢与冷酷。墨然和安排自己出演话剧,一定也是希望她能从中学点这些专业演员的表演技巧。
很快就到了白露的戏份了,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抱着值班本推开了道具门。
“你怎么又在听这首歌了?不是跟你说了听这个对身体不好吗。”白露走到病床前,声音因紧张而轻颤。
墨然和躺在病床上,一脸倦容,目光有些涣散。
“停一下。”白露正想接着说,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了。
站在台下面无表情的于炜指了指观众席,剑眉微蹙。“为什么要背对观众?我刚刚怎么说来着?”
白露这才发现自己站错了地,沮丧地垂下脑袋,聆听于炜的教训。然而于炜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厉声训斥她,只是淡淡吩咐她重新再走一遍。
虽然于炜不善言语,态度也是冷冰冰的,但彩排了两个多小时后白露发现他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冷酷。年轻演员说错了台词他会立即指出,但不会训斥,只是又说了一遍正确的台词是什么,应该怎么去表现人物的语气;老演员跟他商讨场地布景和一些剧本的变动,他会恭敬地站在那儿认真倾听他们的意见,从不端自己一线明星的架子;没有自己的戏份他也不去化妆间休息,静静坐在台下欣赏,并仔细留意台上的表演有哪些问题。
白露照着于炜的指导在剧本上圈圈点点,把他提醒自己的地方划出,独自找了个角落细心揣摩,反复咀嚼。等到距离开场还有一个小时前,坐在椅子上等待助理化妆的白露诧异地抬眸,看向眼前这个意想不到的人。
于炜依旧是一副生人莫近的表情,拉开白露身边的椅子坐下。只是一个小小的举措白露就慌了手脚,不知道这位忙得不可开交的大神不去自己的化妆间来这里有何贵干。
于炜没去看白露像只小兔子般那一脸惊慌的表情,将身体靠后舒服地靠着椅背,交叠双脚,手肘支撑在扶手上。
“接着上妆,白露你再说一遍你的台词我听听。”
一旁的助理继续动手给她扫上腮红,开始梳理她的头发。
白露也很快反应过来,他老人家这是不放心自己,特意前来巡查的呀,于是放下手中紧握的剧本,定了定心神开始背诵台词。原本白露以为自己要一个人一边脑补墨然和的戏份一边无趣地说着自己的台词,听起来多么好笑。谁知在白露说完自己的词后于炜很快就接上了墨然和的词,就连戏中江太太的词也一并说了出来,再加上自己的和女搭档的,一个人连剧本都没翻就一字不差地说出了四个人的台词。这让白露又是震惊了一把,看他的目光更加钦佩了。
饶是于炜这种万年大冰山在白露那不怀好意的注视下也扛不住了,清咳了几声,声线毫不动摇地说:“还不错,一会儿上台不要过分紧张。”
白露重重点头发誓自己一定不会辜负于老师一下午的悉心指导。
于炜只是剑眉高挑,一脸“关我啥事”的无所谓态度,摊了摊手,“这话剧都是墨然和一手承办的,我只是来串个场。演砸了被叫骂的也是他,跟我无关。”
白露眨了眨水汪汪的桃花眼,目送于炜出门,待他背影消失后小声嘀咕着,脸上眉飞色舞:“说着不在意、关我啥事,那还来突击检查做什么?还不是关心我哥怕我哥被骂嘛又不承认……啧啧……”
演出前半个小时,观众开始陆续入场了。
原本台词背得顺溜的白露现在只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拿着被捏烂了的稿子在化妆室转悠,语无伦次地说着。
“呀,江太太,你怎么来了!……。不对,我在说什么,怎么一副跟男主人私相授受被抓的语气…… ”
白露苦恼地拍打自己的脑袋,不知道把这剧本吃掉能不能装进脑子里。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听到走廊里匆匆来去的步伐,不停流逝的时间。
门忽然被推开,景月一身黑色职业套装出现在她面前。
“你真该去看看大厅里的盛况,座无虚席这种词在它面前都显得那么地苍白无力。”
原本以为整个剧院那么多人会乱哄哄的,甚至会演变成于炜墨然和粉丝见面会一样一群人在台下喊得撕心裂肺,谁知在主持人介绍整部戏剧时全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穿着正式的服装端端正正地坐着竖耳聆听,介绍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景月这么一说,白露脑子卡了那么几秒,心下更乱。偏偏景月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无视白露那可怜巴巴的目光以一种试图营造恐怖气氛的欢快语气继续讲着,“我听说这剧本的原导演也来了,还有往年几个版本的知名戏剧演员,就连某电视台都派了专人前来录制全程,更别提现场和后台挤了多少家媒体……咦,你的脸怎么那么白?是不是粉擦得太多了?”
白露吃力地翻了个白眼,强迫自己快点进入状态。
很快就有助理前来敲门,告诉他们已经开始演了,可以去后台一号厅看现场转播。
一号厅里早就坐满了等候上场的演员们,通过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观看现在舞台上的实况。屏幕上播放着于炜的桃花源剧组的戏,行云流水般的对话,潇洒自如的演技,不少坐在沙发上观看的演员都互相低语,频频点头称赞,对于炜的表演高度评价。
白露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再次浏览了一遍整个剧本,回忆下午自己做的不好的地方,直到门被人敲了敲,把她快要埋进剧本的脑袋唤了回来。
墨然和站在门口,手指屈起放在门板上。乌黑的头发被染成了灰白色,轮廓分明的俊脸被画上了深深的皱纹,蜡黄色的粉底覆盖了整张脸,带着血丝的狐狸眼下隐隐的青黑色。墨然和伸手对着白露勾了勾食指,示意该他们上场了。
白露立即起身,大厅里的几位演员拍了拍她的肩,轻轻拥抱了下以示鼓励,她有些神情恍惚地跟着墨然和走出去。一路两人都沉默无言,白露听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向舞台后方走去。
隔着厚厚的帘幕,台前演员们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舞台的灯光渐渐熄灭,暗了下来,来去忙碌的工作人员隐约可见。白露不安地擦着手心里冒出的薄汗,前方的墨然和转头,握住她的手,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了句“加油”,然后先行上了舞台。
白露最后深深吸了口气,微微弯下腰,从后台右侧走了上去。
舞台的灯光只亮起了左侧的几盏,幽幽地照在病床上,悠扬悲伤的旋律静静流淌在舞台上。
“你怎么又在听这首歌了?不是跟你说了听这个对身体不好吗。”
白露匆匆走到病床前,微侧着身关掉收音机,对着病床上的墨然和抱怨,始终正面朝着台下的观众。
舞台右侧的于炜等人悠哉踱着步,在道具石头上坐下。于炜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左侧的白露,暗自点头。
一如彩排时的那样,江太太上来了,接过轮椅推着墨然和。
“你就回去吧。”
“我不回去。”
“你回去!”
“我不!”
于炜与墨然和,一个站着白衣翩翩,一个坐着蹙眉决绝,冰山脸上剑眉一扬,狐狸眼中嚣张回视。两人在舞台前剑拔弩张的气氛赢得了台下满场观众的一票喝彩。
深邃的两双黑眸中流露出默契的笑意与欣赏,舞台黑了下来,潮水般的掌声不歇。
两个多小时一晃而过,等到所有演员上台谢了幕,很多人还沉浸在刚才精彩的演出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白露下台卸了妆,换回便服,如约捧着让景月早早准备好的花束走出化妆室去见墨然和。墨然和正站在尽头的后台处与几位演员合影,瞧见她的身影笑着跟他们告别,伸展双臂,敞开怀抱向着白露的方向走去。
墨然和将白露和花束一同揽入怀中,抱起她在空中转了个圈。白露轻呼,墨然和放下她,大掌揉着她的头发。
“演得真棒!”刚才就想摸摸眼前这个毛茸茸得脑袋,只是碍于白露好不容易梳好戴上帽子的小护士装扮没有下手,想到这里墨然和又狠狠揉了两下,满意地看着她被自己弄乱的发型。
白露伸手把花放到他怀里,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墨然和半搂着她带她向戏剧院门外走去。
“走吧,哥今晚庆功宴,请你吃饭去。”
剧院里的观众也都散光了,一些演员路过他俩笑着打招呼,先一步前往墨然和订好的饭店。兄妹俩有说有笑地走着,待看到剧院门口转角处的身影,墨然和停下来,随即又携着白露往前走着。
于炜双手插在裤袋中,挺拔的身形,冷冰冰的脸一侧打下柔和的灯光,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幽深的目光无声注视着靠近自己的人,平静无波的眼眸下藏着让人看不懂的炙热。
墨然和走过他身边,没有回身看他,只是伸出握成拳的左手。
于炜自然地也伸出左手握起,跟他的手重重一击。
漠然紧绷的脸上悄悄绽放掩藏不住的笑容。
很多话不用表达出来,就能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
今晚干得漂亮,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