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原环视了下四周的环境,左侧残破不堪的窗户中几棵高大的枫树在风中摇晃,灰蒙蒙的月亮高悬于上。屋里乱七八糟地,分不清原来的样子,跟自己每逢截稿日时的屋子有的一拼。
一样的夜晚,相似的房间,几周前突袭而来少女和男人位置互换。
乔宛心躺在血泊里,莫琛站在自己身边。
是该说这就是命运吗?
柳元原自嘲地笑笑,手撑在墙壁上,慢慢站了起来。站起来之后,他才看到对面还有个黑衣女人,手中还持着镰刀,镰刀的外形却一片模糊,像是失真的相片一样。
是自己眼花了?柳元原连忙揉揉眼睛再去看人,女人手中的镰刀又不在了。
“没事吗?”莫琛开口问道。
“啊……没事没事。”柳元原答道,如果黑衣女人在的话,那么夏蕙心也还在咯,“那个,夏蕙心呢?”
“有事?”
身后传来女人的回答,吓了柳元原一跳,他是说怎么没有在屋中看到人,原来这人在自己背后。柳元原闻声掉头看去,差点撞上女人的脸,没想到距离这么近。柳元原不自觉缩了缩脖子,他想起不久前这女人也是不动声色的就跑到了乔宛心身后,差点杀了乔宛心。
真是人如其名,送葬人。
夏蕙心看了一眼醒来的柳元原,没好气的冷哼一声,到手的东西被人毁掉,她现在心情很不好。今晚的计划该是万无一失的,趁着莫琛和乔宛心纠缠的时候一击得手,之前都很顺利。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已经失去意识的乔宛心拒绝。
都怪眼前这个家伙随随便便踏入乔宛心的内心,唤醒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屋中,莫琛留下的火焰正在自我散去,只留下一屋子倒地不起的人们,大门处时不时传来猛烈的撞击,咚咚地,合着屋内所有人心跳的节拍。
“门撑不了多久的。”莫琛指出这一点,一手扶住柳元原的后背,撑住柳元原不太稳的身子,“来结束任务吧。”
“嗯。”柳元原点点头。
早该这么做了,本来就是只要带走乔宛心回到机关就了事的任务,却拖延了这么久。
柳元原在莫琛的搀扶下走向乔宛心,少女静静的躺在血泊中,面容安详,好似在做一场美梦,肮脏的血污在稚嫩的面庞上,让人忍不住垂怜。柳元原离开莫琛,自己蹲身在乔宛心身边,用袖子一点一点去擦拭女孩脸上干涸结成血瘕的脏物,白皙的脸蛋有着跟梦里一样的触感,却不是同一样的体温。
深冬季节的天,夜晚的温度总是低的可怕,乔宛心只穿着白色的棉质长裙,冷风呼呼的从破碎的窗口送进来,早就吹散了少女原来的体温。也不知道她在这里躺了多久。
醒来之前,那声幼嫩的啼哭一直回荡在他心间,他现在看着乔宛心就会想到那个努力踮着脚想要出现在大人视线中的小女孩,乖巧听话,会谨慎的提出自己的要求,会因为简单的口头承诺而高兴,会自己伸长了双手去渴求抱抱。
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就是人性啊
某个沉稳的声音在脑海中想起,一张和蔼的脸孔闪过。
是清纵。
那个告诉他何为书剑的男人。
让一个本该天真无邪的少女变成只会杀人索命的恶魔,算什么人性!
柳元原小心翼翼地将乔宛心从冰冷的地板上抱起来,收进自己怀里,敞开外套努力去盖住女孩冷成冰块般的身子,用自己的体温去融化女孩皮肤表面细碎的冰渣。
“呵呵,真是温柔呢,对一个要死的人。”
身后传来不屑的冷笑,伴随着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夏蕙心正从屋子的这头走向屋子的另一头,走到自己姐姐身边,两手相握,指尖传来的皱皮触感让她眉头一紧。
“呸呸呸。”柳元原偏头向另一边大声的呸了三下,“真不吉利。”
“嗯哼,我又没说错,难道不是吗?”
“哈?”柳元原扬起头看着一边的夏蕙心二人,“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再说了,你干嘛从一开始就一副看死人的样子。”
夏蕙心挑了挑眉,“已经成为任务目标的人,不就是死人吗?”
什么?
柳元原不解的眨眨眼睛,看看夏蕙心又回过头去看看莫琛,“什么死人?”
“别装了,恶心。”夏蕙心满脸的不不耐烦,双眼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厌恶的表情,“你们这么拼命要抢这个任务,不就是那个目的吗?”
“明明已经坐在食物链最高端了,还要和我们抢食物,到头来又装出这样怜悯世人温柔。”
“恶心极了。”
说着,夏蕙心咬了咬嘴皮,撕咬掉嘴唇上皲裂的嘴皮,含着一口血水呸掉。她左手牵着夏蕙兰,在逐步降低的契合度中,那只手光滑细嫩的皮肤正在恢复干扁皱缩的状态,皮肉都在迅速消减下去,修长的骨节开始凸显。
我真是没用,夏蕙心指尖摩挲着姐姐的手,本不该是这样的。
夏蕙兰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回握住妹妹的手。
“什么目的?”柳元原再次开口,看向的却是一片垂头默立的莫琛。
谁也没有开口,屋子里静静的,不知何处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回荡在几人中间,是时间的沙漏,在为某种即将开始的大事倒计时。
“什么目的。”
这次柳元原用的是肯定句,抱住乔宛心的双臂继续收缩,皮肤相触之处传来巨大的温差,他想也许是少女的体温正在回升,又或许是自己的体温正在下降。他看着莫琛,只是单纯的视线停在那人身上。
“回答我。”
说话啊兄弟,说你白天说的理由啊!
什么都好,说个理由啊,让我信服的理由啊。
不然的话,我岂不是连自己为何到这里来战斗的理由变得无迹可寻了吗!
“烦死了,不就是为了那点魂路材料吗!”
最终是夏蕙心出口打断了柳元原的质问,“谁不知道,悬赏任务不就是零部队开出的一张免责单,可以正大光明的在冬眠期合法狩猎。”
“不然,谁会为了那什么零部队效命?”
“书剑的责任?抱歉,我觉得没有人这样想过。”
夏蕙心顿了顿,苦涩的笑笑,相握的那只手已经完全变得和之前一样,苍老干枯。现在是多少岁?五十?六十?夏蕙心不知道,她没有亲身经历过那种衰老,“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柳元原摇摇头,他还在看莫琛,“我以为,悬赏任务是为了养活两个人而已。”
“嗯哼,你这么理解也行呢。”夏蕙心说道,“我们每一次的脑端连接都会在原有契合度的基础上提高,每一次的提高伴随着的是执剑人的潜能调动,过度的活化身体各种机能。”
“人的进化只会向前进行,活化后的身体也一样,他们只会一直接受更多信号去激活更深的能力。”
“永不知倦对吧?”柳元原接上,他记得清纵提到过。
“对,可我们总说凡事都有两面性,这样一直接受活化,最终……”夏蕙心回头看了看身旁的姐姐,手覆上人面前的黑纱,隔着面纱轻吻那张脸,然后猛地用嘴一把撕下。
“!”
要怎么形容那张脸,柳元原一时间竟然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他想起以前诗书中读过的半面妆。现在这张脸就像是化了半张脸的妆容,没有上妆的脸,布满了褐色的斑点,皮肤从额头上开始皱成一叠叠,在诡异的扭动的,似乎想平缓那种皱褶的幅度,另半张脸却美得让人心碎,吹弹可破的肌肤,充满魅惑的上扬眼尾,还有红润诱人的唇瓣。
“我的姐姐,很漂亮吧?”夏蕙心吐掉嘴里的黑纱,着迷似的看着自己姐姐,嘴角扬起的弧度却言不由衷,似笑似哭。
蕙心,夏蕙兰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妹妹最终没了话。
莫琛也看到了那张可怖的脸,只是现在另半张美丽的脸庞也正在被丑陋的一半脸同化。过于渴求书翁,盲目的使用‘书’,他很早以前就听过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甚至会失去作为执剑人的资格。只是他没想到,那个后果竟然是这样,提前衰老化,不过说到头来也是身为书翁的责任。如果书翁的‘书’够强大,那么构建的魂路也会足够宽广,只会延缓执剑人的衰老化。
他总算明白眼前这个女人的目的,她不计手段都要得到雏菊的目的,只是想拓宽自己的‘书’,改善自己执剑人的状态。
可他才不是这样的理由,只是现在他不知道怎样跟柳元原解释,因为他的目的不比夏蕙心好到哪里去。
“怎么这样……”柳元原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语,“不该是被选拔的人,不该是优秀的进化体?”
“哈哈哈哈哈……你真是愚人呢!”夏蕙心大笑,低眼看了柳元原,没了盛世凌人的气焰,眉眼柔顺,充满了怜惜,像是在看一个傻孩子。
柳元原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了,他能怎么办?夏蕙心也好,乔宛心也好,每个人都有自己为之战斗的理由,今晚聚集在这个屋子里的几个人所持的立场分明,目标明确。
唯独他。
白痴一样,傻傻的穿梭大半个城市跑过来,来到这里,什么也不知道,瞎搞一通。
毁了夏蕙心的计划,毁了乔宛心的家。
“呐,莫琛,我最后问一次。”
柳元原再一次抬头看着莫琛,眼神前所未有明亮,一字一句发音清晰。
“什么目的?”
告诉我吧,我的搭档。
我为了什么成为了书翁,又为了什么和你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