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道长情谷的人中,有九成九的人都知道葫芦谷。
葫芦谷出名不是因为谷主苏恨清的功夫了得,却是因为他用人心酿的一种酒。
所谓人心,也并非是那活生生而又血淋淋的肉疙瘩,而是指酿造它的人必须是那种死了妻,死了儿,死了父母兄弟,死了知己同道的那种伤透了心,断尽了肠的人。
只有那样的人才知道苦,只有那样的人酿出来的酒才是苦的,只有酒是苦的,喝酒的人才会从里面尝出甜来。
这种酒指在用自己的苦,成就他人的甜。
所以它叫‘昔年’,所以它很贵,也很有名。
有名到当年的武林第一人陈不凡的惊鸿剑,至今任压在苏恨清的手上算作酒钱。
苏恨清很喜欢这把剑,但却不是因为喜欢而让剑的主人留下这把剑。
他知道这把剑并不属于他,但心里就是不知所谓的喜欢它。
或许是在他看来,他和这把剑一样。
剑是被遗弃的剑,人是被遗弃的人。
此时小院正中,被遗弃的人用着自己酿的酒在喂给被遗弃的剑。他以为这把剑和别的剑不同,和人一样,和他一样,每天都是要吃饭的,只是这把剑吃的酒,他亲自酿的酒。
他的手很慢每一次将丝绢沾着杯中的酒擦上剑身时,都要等剑一会。
他在等酒在剑上干透。
也或者说在等剑把酒吸收。
他自己也不闲着,拿起那杯擦过剑的酒,小饮一口。
可惜,他始终都无法体会到酒里的甜,永远都是一种心如刀割的痛。
他眯着眼,看着剑,不知道剑会不会也这样难受。
作为一对同样被人抛弃的烂兄烂弟,他可宝贝它了。
可惜他的手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去握住这世上任何一把剑,他虽然活着,但心已经死了。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不知怎的院里也来了一阵凉风穿过剑身同样发出一身破空的轻鸣。
剑也在叹息。
他很凄凉的笑了一声,用自己的手轻轻的在剑上一弹道:“好兄弟,果然你最懂我。”
剑自然不会说话,但是风会帮它说话。
叮咛一声。
惊鸿剑突然离了苏恨清的手里,撞到了桌上的铜杯。
苏恨清又是苦笑了一声,也不知巧还是怎么,明明是他自己的手突然脱了力,但他总觉得这是惊鸿剑再和他说话一样,显然在他看来惊鸿剑也把他当成了好朋友。
但这时,长廊传来一道清脆的笑声入了苏恨清的耳里,他听那声音到后,面上的苦笑转成了微笑,一边看着惊鸿剑一边看着来人,只觉自己这一年来喝的昔年酒,渐渐在他的心里落得和花一样甜。
慕容珏看着院里抱着剑的老头子,笑吟吟道:“师傅,我回来啦!”
苏恨清看着少女,装作讶然道:“难道我已经老糊涂了,这么快都十月初九了?”
慕容珏嘻笑道:“师傅才不是老糊涂呢,只是没记性罢了。”说完,又欢快的掠到苏恨清的身边把他手上的惊鸿剑捧在手上。
她睁大双眼仔细看了一会,哼道:“师傅真偏心,给惊鸿剑喂这么多昔年酒,就给我一点点,结果我一回蜀山,爹爹满怀期待的问我要,可谁知到,嘻嘻,都不够他喝两口的。”
苏恨清道:“鬼灵精!师傅都给了你半斤了,你爹又不是河马,还两口。”
慕容珏道:“师傅,您骂我!”
苏恨清道:“我骂你什么了?小丫头该不会是见到了老爹就忘记了师傅吧。”
慕容珏突然站起身,一跺脚道:“师傅说我爹爹是河马,岂不是就说我也是河马咯,我不管,今年我一定要多带一点回去。”她端着脑袋好好思索了一会又道:“嗯,就带一斤!”
苏恨清看着少女,脸上笑意更浓,忙道:“好好好,你说就带一斤就带一斤吧。”
这时,远处又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只听那人笑道:“既然苏兄这么客气,就不麻烦钰儿帮我带回去了,不如现在就拿出来共饮一番吧。”
蓦地一阵风过,一道伟岸的身形随即出现在庭院之中,与他同时出现的还有两个人,一人留着长须,气度从容,面向更是英俊无比,可惜他的两鬓带着些许斑白,也是上了年纪的人。
还有一个则比较奇怪穿着一身黄色的袍子遮住整张脸,让人看不出他的样子。
这三人的轻功都是高明无比,只在一眨眼时间就落到了苏恨清的身前。
慕容珏看着为首之人,连忙娇笑道:“爹你太心急了,要是晚一点出现,恐怕我还能在帮你要半斤呢。”
那人罢罢手道:“钰儿别太小心眼了,既然我都来了,还怕你师父不给我还是怎的。”
这时那英俊的中年人也笑道:“是啊,苏兄为人一向洒脱大方,区区几杯酒,恐怕还是舍得给我们这几个老朋友喝的。”
这三人的出现,倒是让苏恨清微微一愣,随后他也大笑道:“这是什么风,把慕容老弟,和萧老弟都请来了,我说怎么今日没人上门买酒呢,原来是他们都察觉你们武林二大宗派的掌门来了,都不敢第一个来买我这里的酒了。”
他又道:“既然是老朋友,那不二价,一斤一招剑诀,今日酒管饱,不过慕容老弟免了,萧老弟得费心了。”
慕容紫舟听后心里颇有微词不知道苏恨清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哼道:“我说你怎么大把年纪了还要什么剑诀。为什么不要我的,难道我的功夫差了吗?”说完饶有深意的看了萧和一眼。
苏恨清也哼道:“我还不是为了我这个宝贝徒儿,你以为我乐意她以后让人家欺负啊,你的功夫虽然不差,但能交给钰儿的招式老早就交给她了,我还问你要干什么,再者说你又不是没有输过。”
说完把把手上的惊鸿剑再他的面前一扬,又道:“万一再遇上个陈不凡怎么办。”
话中,苏恨清已经收了嬉笑的意思,看样子不像是与他说笑。
慕容紫舟话里一沉道:“你也收到消息了!”
苏恨清道:“也不尽然,听说那人不仅会那个人的手段,和观音门也有些关连。”
萧和道:“如果是那个人到还好,他的手段我们都已经见识完了,如果加上个观音门,那可就麻烦了,那个地方每代出来的人使出的功法,可是年年都不一样,怪异的很。”
苏恨清疑道:“见识完?难道那个人失踪之前,和你们也有些关连?虽然一对一你们比不上他,但是如果拉下脸来联手,我想应该可以与他抗衡一二。”
他话一说完,只见慕容紫舟和萧和都无奈的摇了摇头,于是又道:“难道连你们加起来都对不了他?”
这时那个穿着黄袍的人,突然开口道:“当时我们有四个人,但是加起来,都对付不了他,而且还让他安然离去。”
苏恨清惊道:“四个?还有谁?这位先生是?”
萧和微微一笑用手引道:“忘记介绍了,这位是我扶皇宗的一位朋友,裔先生。萧某的雕虫小技不足为题,如果能让裔先生能教小珏一招半式,那自然就不同了,当日的裔先生可是唯一与那个人单打独斗,而且隐隐克制那个人呢,不过。”
萧和话没有说完,低头看了一眼苏恨清手上的惊鸿剑微微一叹,又闭口不语,与此同时,裔先生也将自己的头上的兜帽摘了下来。
只是在苏恨清的眼中,没有注意这人的脸,而将所有目光都放在这人摘兜帽的手上,手虽然是手,但是总觉比常人大了一倍,而且手上尽是粗厚的老茧,苏恨清微微一奇,这样的一双手,如果全力出掌拍向眼前的这张石桌,那这石桌会是什么下场。
但他没有多想就知道结果,于是开口道:“不知裔先生师从何处?”
裔先生道:“裔某只是一个流浪在外的人,随手学的两把手段,并无师从,幸得萧和兄弟不弃我身份卑贱,将我请进扶皇宗捧我做个教员,教教门下弟子一些粗浅的外门功夫,萧兄刚才一言,裔某实在愧不敢当呐。”
粗浅!不见得吧!
苏恨清的眼里心里念头一闪,不过扶皇宗势力和皇室有所关联,所以能遍布神州各地,能为名义上的武林第一大帮,四处寻找能人异士自不在话下。不过这世上能找到和那个人交手不落下风的人,似乎没有几个。
这时站在慕容紫舟身边的慕容珏,看向苏恨清悄悄张开嘴,打着唇语。
苏恨清看了微微一愕,因为慕容珏说的正是两个字“少林”。
慕容紫舟突然察觉道慕容珏在私下里做小动作,于是瞪了她一眼后对苏恨清道:“当日,我和萧兄,裔先生,还有霍北狼四人在泰山绝顶与那发了疯的陈不凡连斗了三天三夜,可惜还是让他逃走了,不过自那日起,他再也没有出现过,那夜光杯就更不用说了。”
慕容紫舟话一说完,只听见四周的风声飒飒着屋瓦,院里的人都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苏恨清一声清咳,打破了众人的沉默,他道:“去去去,别扯别的,你们来我这,到底干嘛来的,不说实话,别想喝我的酒。”说完他又看了慕容珏的脸,笑道:“就是钰儿要的也不给你们。”
慕容紫舟笑道:“我可是一心奔着苏兄的昔年酒来的,不过呢,这萧兄和裔先生却是正巧和我在路上遇到了,于是我就把他俩也拉来了,一起尝尝你的酒。”
萧和也笑道:“是啊,本来我和裔先生是有些事情要办,但禁不住慕容兄一劝,我和裔先生的酒瘾都被他给勾上来了。”
“是吗!”苏恨清道:“三位莫急,我立马让厨房准备酒席。”
慕容紫舟道:“别这么麻烦,让钰儿去炒几个菜来就是,我们几个主要是想喝你的酒,再说了,你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钰儿为什么要回来!”
苏恨清先是一拍脑袋,随后心里猛然一惊,连忙对着慕容珏道:“对对对,钰儿你去好好准备,多做一点,琳姑娘已经半个月没有吃东西了,待会还得麻烦你跑一趟。”
“无妨。”慕容珏微微一笑道:“我正好有好多话想和琳姑姑说呢。”
萧和在一旁突然道:“琳姑娘可是指长情谷的琳姑娘?”
慕容珏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反问道:“萧叔叔,这世上除了长情谷,那里会有第二个琳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