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乘的公交车被一辆悍马拦腰撞断时,董单成从没想到,自己还有再睁开眼的一天。
仿佛睡了一场好觉,一睁眼,就觉得浑身松快,心情轻松。董单成坐了起来,回想着自己那段车祸的记忆:难道自己是做了个梦?那这个梦也太逼真了吧?
街市上,一辆悍马彻底失控,先撞向停在它前面等绿灯的电动车,电动车车主被撞飞了数米远;没等他尖叫着落地,悍马又转了个大弯,冲入了自行车道中,又辗又撞,一瞬间,就将数个骑车者连同他们的自行车碾到了轮下。
公交车就停在悍马所在马路对面,原本在车上打盹的董单成,被车外惊天的尖叫给惊醒。他探头出窗,就看见悍马如一匹疯马,在十字路口四处辗撞。路口的车辆行人,为了避开这匹疯马,又逃又躲:行人是方便,为了不被牵连,不是跳上马路中央的灌木丛,就是逃往路边的店面檐下;为了尽可能地离它远点,车辆不顾一切地向后退,向旁边躲,结果又撞上了后方与旁边的车辆,反而把路口堵住了。
当公交车的司机眼看着悍马以奔虎之势向自己奔来时,一时慌了手脚,竟然向一侧猛打方向盘,似乎打算转弯向后逃。但公交车体量庞大,要转弯谈何容易。刚等它转了车头,横亘在马路上时,悍马便以悍然之姿撞了上来……
董单成最后的记忆,就是坐在车尾的他,眼看着悍马把公交车拦腰撞断,然后就觉得身体一轻……这么鲜明的记忆,难道只是在做梦?
一面想着,他一面把手按在床上,打算就这么跳下床来——不对!
董单成愣住了。
这是什么床?他低头看看自己躺着的床铺——这绝不是自己的小平房里那张铺着褥垫还觉得生硬的木板床。
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房间很成问题。至少,这绝不是他的房间,看摆设,也不像医院的病房。
房间很挤促,有点像网络上播报过的日本的“胶囊旅馆”,除了一张靠窗的双人床,一只靠在门旁的柜子,就别无一物。看起来,比只有比一张床大不了多少的胶囊旅馆大一圈,至少——董单成关上了柜子旁的一扇门——这个房间小归小,还有自己的卫生间。
床尾处的墙上,安装着一张木制桌板,桌板可以摊下来,以床尾为椅吃饭、写字,不用时也可以收拢到墙上去。
此刻,这张桌板就这么大剌剌地摊着,上面放着一张报纸。
董单成拿起报纸。这是一份由董单成的家乡宜川市公安局编印发行的《平安时报》,上面列印着本市及本省公安局在本周内立案并处理完毕的刑事与民事小案以及本周内发生的重大刑事案件。
头条就是《司机婚变报复社会,酿成十死廿七伤惨剧》。
看到头条照片上那辆熟悉的悍马,董单成完全懵了:这不是自己梦中那辆发疯的悍马吗?
细看内容,讲述的是一个暴发户,接连三次结婚,三次被老婆戴了绿帽抛弃。在第三次离婚后,这个暴发户在民政局的停车场里捅死了背叛他的前妻,并把前妻的尸体塞进她的后车厢里,以拖延警察发现尸体的速度。
冤有头,债有主,本来事情到这,也就算了结了。但这暴发户却在杀人后,萌生了报复社会的念头。
带着一股”我过不了好日子,凭什么你们过好日子“的心态,他开着他那辆在交际圈了炫过无数次的悍马,在十字路口上横冲直撞,造成了十死廿七伤的惨剧,最后被一辆工地上的挖土机给截停了。
在这惨重的死伤中,最严重的死伤就出现在公交车的乘客里,共造成了六死十三伤的恶果。死伤者的名单,报纸上并没有报道,但在现场照片中,有一张支离破碎的公交车照,在公交车的后车厢的窗口旁,丢着一只鞋子,看得董单成心里直发冷:
这只鞋子就是他的。
他认得很清楚,因为这只价格二百多元的鞋子对手头拮据的他而言,堪称是奢侈品了,是他自走上社会以来买过的最贵品。因此,在穿了三年,鞋头穿到开口了以后,他也舍不得丢,想着到老街去,找在老街还开门营业的补鞋工,把鞋子的口子补回去。
照片上,那只珍贵的鞋子张着大口,像垃圾一样,被弃置在公交车的窗旁。
董单成记得很清楚,这扇窗旁边的座位,就是自己的位置。
难道那场车祸不是梦?难道自己真的有经历过那场车祸?
董单成低下头,看看了自己的四肢,似乎无法相信,自己居然还能四肢健全;他又跳了跳,身体也没觉得有什么异状。
这倒底是怎么回事?自己要是真的经历了那场车祸,那为什么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环顾着这只比胶囊旅馆大上一圈的房间,董单成觉得,要想在这里找出自己处境的线索,是不可能的了。不管这是医院还是什么收留处,也要离开房间,才能弄明白。
他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左右两侧,竟然看不到尽头。
站在门口,看着这长得看不到边的走廊,董单成踌躇着,他打量起走廊的装饰来,想从中找找有没有指路的标志。
走廊很长,布置也很豪奢(在把花两百块买的鞋子当奢侈品的董单成眼中)。天花板看起来很高,至少五米左右,每隔两米的距离,就有一块长约三米多的铅灰色雕刻装饰,雕饰金光闪闪,宝光煜煜,竟是镶着宝石,嵌着黄金的。水晶吊灯挂在雕饰之间两米的空位处,也是镶金嵌银,宝气十足。
五米多高的墙壁,分成上下两部份。上部份贴着浅绿色的墙纸,手工精细,竟然粘贴的连缝处也看不见;下部份是褐红色的木制板壁,好像刚刚被人打过蜡一样,光滑闪亮。
踩在人脚底下的,是铁灰色底纹带星星点点紫色花纹的地毯,光用眼看,就感觉十分地高级。遑论一脚踩下去就觉得弹性十足,直没脚踝。
这地方……看着真不像医院,更不像收容所啊。
对着这豪奢范感叹了一句,摸了摸开始咕咕叫的肚子,董单成决定,也弄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也好及早填饱肚子。
走廊上,细细袅袅地,飘荡着歌声。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走到正对自己房间的一扇房门外,他敲了敲门,侧耳细听。除了弥漫走廊的细微歌声,他什么都听不见。
扳了扳门把手,发现门是锁着的,董单成站到走廊中央,看着走廊伸展伸展,一直伸殿,不知延伸到何处,走廊两侧,门扇密集,看得他一阵心灰意冷:难道我要饿着肚子,一扇门一扇门地敲过去?
突然间,他听到了一阵“笃笃”的敲门声,回荡在走廊里,压过了耳际飘缈的歌声。
“有人吗?”董单成高喊起来。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不知道是回音,还是怎么回事,他的话音刚落,走廊上就响起了同样的喊叫声。
在这延伸无尽头的走廊上,在这空寂的走廊上,即便是回音,这也足够让人毛骨悚然的了。
何况,这好像……不是回音。
董单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对面的房门开了,一个脑袋——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的脑袋探了出来,眼睛空洞无神地大喊了一句:“有人吗?”
又是一阵“有人吗?”“有人吗”的“回音”。
然后,等到回音稍歇,走廊上右侧又一扇门打开了,又是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的脑袋探出门来,喊了一句“有人吗?”
又是一阵回音……
这他女马的是怎么回事?
董单成转身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