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来到,叶湘杨赶回了宁波,继续他的设计师生活。
可能之前大家对设计师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超乎寻常的创造力层面,可是经过这样两卷的描述,设计师尤其是工程师,他们是正常思维的年轻人,他们的思想不可能建立在空中楼阁海市蜃楼之上。他们有自己的生活,生活仍是融入在这个社会。设计师的设计理念如果还是一味地追求新奇和前卫,这是时代的先驱,推动的是社会的进步,可是这样的设计师寥寥无几,不然整个社会每天都在被颠覆。
新年伊始,叶湘杨的同事夏光宇就辞职了,对于叶湘杨来说,这可能是最吃惊的消息。刚刚来了半年的同事,就要辞职,加上之前陆陆续续离开的老同事,只能说明广弘确实出现了问题,不能吸引年轻人在这里奋斗,这让叶湘杨也有些想法。
“小叶,你过来一下。”这一天,陈主任找来新人小叶。夏光宇办理离职手续离开的匆忙,叶湘杨要帮他取出来住房公积金,拖拖踏踏几天后,陈主任终于来找他谈有关住房公积金的问题,叶湘杨跟着陈主任去了HR办公室。“你需要自己去宁波住房公积金办理一下,这是提款证明单,地址就在海曙区解放路XX号。”陈主任补充道。
这天叶湘杨下班稍微早了一点,他要去帮夏光宇办手续,银行下班这么早,只能匆匆忙忙去了城隍庙附近的住房公积金中心。
月湖东侧就是宁波的市中心,这里有天一广场,城隍庙,还有各种管章的衙门。中国的盛世从前到后算起来也没有几个,这每朝每代的兴盛都带来了文化的繁荣,从月湖到天一广场一公里见方的地方确实是宁波文化的精髓,这里也是叶湘杨最喜欢的大街小巷,可是这一切都是新的,老的只能在古籍中看的到。
叶湘杨在住房公积金中心办完事情之后,他闲来无事想走走,他就沿着药行街一直往西走。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月湖,这时候虽然是冬天,但是这天是难得的晴天。冬日的阳光洒在月湖的湖面,月湖公园旁边的老人小孩都在一抹难得的暖阳。老人小孩儿沐浴在阳光下,他们是无忧无虑的群体,老人经历过人生的浮浮沉沉,小孩儿涉世未深,他们留恋这个世界,中国的盛世真的不多,所谓盛世,就是内无严重的政治腐败,外无迫在眉睫的敌国外患,社会治安良好,老百姓普遍能吃饱饭的时代。在中国历史上,这样大规模的盛世出现过三次,即汉文景之治、唐代的贞观开元盛世及清康雍乾盛世。除了这三大盛世,还有过几个小规模的盛世或治世,比如东汉的“光武中兴”、隋代的“开皇之治”、明代的“仁宣之治”。甚至在大分裂的背景下,一些角落里的小王朝也取得过不错的治理成就。
然而也就仅此而已了。虽然历代中国人梦想盛世,但盛世的出现就是这样屈指可数,而且持续的时间也不长。
老人带着孩子散步,他们经历了一乱一治,他们知道真的来之不易。小孩子是最幸福的,叶湘杨也是最喜欢研究历史,文景之治持续了近40年。事实上,文帝刚刚即位时,天下还相当残破,真正的盛世出现在景帝时期,并由汉武帝推向高峰。算上武帝前期,汉代治世持续近70年,其中盛世大约30年。
唐代盛世史称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这两个阶段并不接续。贞观之治从627年到649年,持续22年,这一阶段是社会经济的恢复发展阶段,成就并没有超越前代。玄宗前期的盛世之治,持续大约30年。只有康雍乾盛世持续时间最久,然而从康熙二十年(1681年)平定三藩之乱算起,到乾隆四十年(1775年)为止,持续也不到100年。即使从康熙元年(1662年)算到乾隆六十年(1795年),也不过130多年。
在叶湘杨在月湖散步,突然一个建筑映入眼帘,高丽使馆保护单位,这就是当时宁波作为明州,海上贸易起点城市的时候,国外使馆所在地。院子不大,门口几个安详的老头儿还在下棋。叶湘杨难得这么无忧无虑,他就蹲在旁边看老头儿们下棋。
高手在民间,摆棋的老头还真是水平极高,他们一拨人在下围棋,一拨人在下象棋。叶湘杨原来发现,这里还是宁波市棋社所在地,这些博弈的老汉们有可能年轻时都是业内翘楚。
他盯着围棋的这一桌,有点发呆。突然执白子的一方说:“钱兄,你赢了。”黑子一方应该是姓钱,这时候微微一笑,用宁波话答应着。
盘子收了,钱姓老头显然话不多,而执白子的我们且叫他白老头,显然是个话唠。叶湘杨正准备离开被他叫住了。“侬看得懂伐?”白老头这么乐呵呵对叶湘杨说,显然对刚才输棋并不在意。
叶湘杨对宁波话一点都听不懂,他也没打算学会,因为实在是很难。“老大爷,我不太能听得懂宁波话……”
白老头:“小伙子,侬不是本地人啊?哪里人?”
叶湘杨:“我是河南人。”
白老头说:“哟,我们这个钱兄也是河南人,哦,就是这个老是赢我的对手……”
钱老头这时候终于开口了:“小伙子,我们是老乡啊。不过我很早就离开家乡了,其实我听不太懂家乡话,所以我们还是普通话交流。你看得懂围棋啊?”
“懂一点点”叶湘杨答道,“矮油,不错嘛,现在的小年轻不太会这些了……”听着是老乡,钱老头有点亲切起来,不过他听口音,感觉这个钱老头宁波口音很重,应该是很小就来宁波,祖籍北方而已。
“侬晓得这里是哪里吗?”白老头显然更热情,他对叶湘杨问长问短。
没等叶湘杨回答,白老头继续道:“侬知道伐,这里就是宁波的棋社,我们都是社员,这个钱老头之前可是大名鼎鼎的国手。高丽使馆这里当时作为中韩文化交流,就摆过围棋比赛,他可是赢了韩国的国手呢。”
叶湘杨这时候突然肃然起敬,这里卧虎藏龙,眼前的人物都不可小觑。“两位老爷爷,失敬失敬……这里环境挺不错的,确实挺适合摆棋社。”
白老头乐呵呵地和他交流,时不时钱老头也插上几句。
可能是越说越投机,钱老头从基本的招呼用语谈到了有点内涵的话题:“这里可是宁波盛世的名片。‘盛世’这个词是中国独有的。汉文化圈以外的史书中,找不出这两个字。”无怪乎中国历史多灾多难,细细掂量,“盛世”这个词本身就蕴含着无奈和不祥。
叶湘杨围着月湖走了一天,难免也有一些感叹:“‘盛’‘衰’相对,没有衰世作为背景,就没有盛世的美丽和灿烂。贞观之治的出现,更要感谢隋炀帝这个“反面教员”。所以开放的风气使得明州有这样的文化传承下来。”
钱老头这时候吟诵:“古之天下所以一治一乱如循环者,何也?恃英雄也。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即世界借英雄而始成立之说也。”
白老头直摇头:“你又开始拽文了,说这么多,年轻人不会明白的。”
叶湘杨:“佩服钱爷爷的学识涵养,您是想让我们年轻人珍惜和平环境。”
钱老头这时候显得更开心了:“不错,我是想让年轻人珍惜当下和平,来之不易。”
这时候日落西山,叶湘杨准备回去。两个老年人收拾完院子落锁之后却不让他离开,他们带着他去吃鼓楼的素食斋。叶湘杨当然也没客气起来,毕竟忘年交,当然不会在意一些细节,推推拖拖倒显得不够洒脱。
鼓楼的素食斋,都是素食,价钱很便宜,更吸引老人来光顾。祖孙三人的年纪,却聊的起来,真是前所未闻,闻所未见。
对于老年人来说,吃完晚饭基本上一天的时光就算过去,白老头住在范宅,钱老头住在月湖西区,叶湘杨感觉天黑不安全,就送二老回去。白老头家到了之后,叶湘杨惊讶这样的宅子在宁波的老城区,并且在范宅的位置,显然这是个世外高人,等到了钱老头的宅在外面他更傻了,这就是钱千亿的家。
之前书中说过,钱千亿的宅子就是月湖西区地块唯一留下来的私家宅院。想不到这个钱老头竟然是钱千亿的父亲,这一点让叶湘杨有点惊讶,难怪如此素养,会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后人。
钱老头让叶湘杨进屋喝杯茶,叶湘杨这时候推脱起来。无奈,老人确实有一种让人俯首帖耳的气场,最终还是跨进这个神秘的院落。
院子有些年头,也经过加固改造,在宁波最热闹的鼓楼闹区,显得静谧安详。
月湖西区,是宁波人引以为傲的一张城市名片,是宁波现存面积最大、历史最悠久的老街区,已有1300多年历史。然而,过去的两年,这里正经受着一场劫难——到处在拆迁,工地无处不在。大范围的月湖西区改造进行得如火如荼。
“钱老,对历史街区破拆的反对之声,当时确实引起了宁波相关部门的注意。之前紧急叫停过之前由波士顿国际设计集团设计的月湖西区改造方案。”
“当时就是这样的反对声中,我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最终留下来了这样的院子。”钱老唏嘘不已。
“这次操刀的,曾保护中国古城极力呐喊的‘古城卫士’同济大学主设计师,他也是宁波本地人,重新做了规划设计,尽量保留了原貌。”
“这个我知道,可是拆了再造,人去了的楼还有什么意义?”语气里透露出无限的遗憾和无奈。
“这次最终要拆月湖的时候,我每天都在周围仔细走了一圈,拆掉太可惜了。”“如今拆迁已成现状,一座没有根的城市,后悔已来不及。”钱老对于这个话题显得话格外多。
2009年初,经市、区两级发改局批复同意,由城投具体实施月湖西区一期改造项目。项目主要内容为保护、修缮、改造及拆迁等。与此同时,一张搬迁期限表也发了下来,大量原住民陆续离开世代生活的故地。官方曾有记录,2008年12月17日至22日,连续7天加班加点,对月湖西区一期地块进行了前期上门调查、登记,到2009年3月,880户居民签约搬迁率达到100%。月湖西区的施工图纸如今已经全部结束,当然伴随的有3640户人家离开月湖西区。
“确实,现在施工也比较野蛮,老房子人家好好的,本来都在用的,你干吗非要说它这个不合适那个不合适,要把它落架大修。”
“落架大修”,是对建筑已经损坏的梁架板材进行重换,尽量保存文物完好的部分,大修更换构件后,要和原来一模一样。如何“落架”,有一套规范的操作程序,按先内后外、从上至下的顺序拆除,边拆除,边测量、绘图、记录、拍照,结构上的尺寸要详细记录、拆下的构件要取名编号等等。采取落架大修对文物的信息损失、文物的材料损失可能是最大的,这种方法一般不太会采取。
“小伙子对于宁波的历史挺了解的嘛,你是做什么的?”钱老突然对这个年轻人更感兴趣了。
“钱老,不瞒您说,我在广弘设计工作,就是这个地块,同济大学做的方案设计,后期的图纸深化设计就是我们单位,我也参与了这个地块的设计。”叶湘杨这时候确实要坦白他的身份,当然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刚才钱老对于设计方也没有一点追求的责任,稍稍放心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是见过钱丰毅那个小子了?”
“我是做结构设计,这个地下车库当时方案论证的时候,和钱丰毅先生有一面之缘。”
钱老确实没把这个年轻人当外人,领着他进了书房。书房是在客厅左手边,面积不大,摆满了书籍,书桌后还挂有一副有点像月湖景色的画作,临摹《芥子园画谱》的画派风格,裱了起来,应该是大师之作。
“这是潘大颐的《水墨山水》,和月湖有神似,我就挂在书房。”钱老显然看到叶湘杨对这幅画感兴趣,就解释了一下。
“原来是潘天寿先生的画作,果然是大师风范,他是宁海人,应该是胸中有山壑,描的也是有月湖的神韵。”
两个人攀谈不多就,叶湘杨还是觉得再这样的环境下有些拘谨,他就道别了
“回去路上小心了,我让小李送你出门。”富贵之家,院子不大竟然也没有请保姆,只有一个守门的管家小李,说小李其实也是有四十多岁年纪,在钱老这里自然也是小字辈。钱老送他到客厅,守门的管家小李就把叶湘杨送出了大门。
大铜门平时也不常开,只是一扇门上做了个寻常尺寸的小门。出来之后,叶湘杨打车也就二十分钟就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