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将至,咋暖还寒。
终南村前的浣溪却已开始有了解冻的迹象,薄薄的冰面下发出潺潺的流水声。
浣溪不远处的青枫林中建有数间茅屋,屋外的冰雪尚未化尽,屋内炉火上的土陶药罐正呼呼的喷着白气,带来满屋的药香。
炉火前坐着一个黝黑的少年,手里捧着一卷发黄的竹简,似乎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却是目光呆滞,倒似在发呆一般。忽地门帘一动,一股冷风吹进来,卷得炉火不住晃动,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走了进来。黝黑少年盯住手中竹简,也不知心中正在想些什么,恍如未见。
少女走到炉火前坐下,又从衣兜中掏出一把松子放在炉火边烘烤,过不多时,松子被炉火烤熟发出“啪啪!”的脆响,一股清香之气便弥漫开来。
少女挑选裂开的松子,一颗颗的剥开来吃,只吃的几颗便无聊起来,伸手一拍黝黑少年,说道:“你死人呀!”
“二妹。”黝黑少年合上竹简,看着少女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叫了一声便住口不言,神情颇为木纳。
少女早已见惯了他这副模样,也不以为意,摊开手掌将手中的松子递给黝黑少年,说道:“你吃不吃?”
黝黑少年摇头道:“你吃罢,我要看书。”
少女一把夺过竹简放在弯曲的腿上,说道:“看你的大头鬼,你反正也记不住,还看什么看?”又把松子递给黝黑少年:“来吃松子。”
黝黑少年笑了笑,便接过松子一颗颗的剥了来吃,只是手法生疏,半天才剥的一颗。
少女飞快的剥得一小堆,莫约有七八颗,一齐放在黝黑少年手中,说道:“这卷《道德经》你看了有一年了吧?怎么还记不住?要是我哥,最多看三遍也就记下了。”
黝黑少年笑道:“我怎么能和大郎比?”
“那是,我爹和我哥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天下有谁能比得了?”少女一脸得意,又道:“你天生就是个榆木疙瘩,偏偏还想学我爹我哥作学问,那不是作死么?”
“不是,我……”黝黑少年欲待分辨,却不知从何说起,一着急反而说不出话来。
少女握住他的手,眼中满是温柔,说道:“你不用说,我明白的。我哥走了以后,我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就想要是懂点文章,就能和我爹说上话了是不是?”
说了这几句话,少女忽感娇羞,放开握住黝黑少年的手,假意去拨弄炉火,火光闪烁,映的少女脸都红了。
黝黑少年点点头,道:“大郎走了有四、五年了罢?”
少女说道:“开了春就五年了。”
黝黑少年道:“也不知大郎在外面怎样了。”
二人心中思念大郎,都怔怔的望着炉火出神,一时忘了说话,四下里一片安静,唯有沸腾的汤药还在咕噜咕噜的冒着白气,过得一会儿,茅屋中药香更浓。
“这药快好了。”少女附身向前,揭开药罐看了看,忽又想起看书的事,接着说道:“你看的这些书,莫说你根本记不住,就算记住了又能怎样?一肚子死书我爹也未必看的上眼罢?”
黝黑少年想了想,还真是这个理,憨笑道:“你说的对。”
少女也笑道:“所以呢,你还是别看了,与其在这儿白费力气,还不如多去打两头野兽贴补一下家用。不过这几天可要小心些,我听说最近山中来了好些个黑衣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你要是撞见了可要躲得远远的,别去招惹他们。”
黝黑少年奇道:“黑衣人?莫非是黑风寨的强人?”
少女道:“谁知道呢?反正一个个凶神恶煞又神神秘秘的,你乖乖的躲远点就是。”
“好,我知道啦。”黝黑少年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药香,也不像少女一般开罐查看,就伸手关了炉火风门,将熬好的药小心的倒在一个土陶碗中。显然对熬药一事,黝黑少年还是颇有心得的。
少女随手把竹简放在桌上,也站起身来端起药碗。黝黑少年伸手拿起竹简,说道:“不敢乱放,老爹知道了可要命嘞。”
少女笑道:“那你双手捧着,可别掉了。”
两人端着药碗,一同来到西首的茅屋。茅屋不大,数百卷竹简整齐的码放在墙边的木架中,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书案,一名白发老者正端坐在书案旁看着手中的竹简,除此之外整个房间一无饰物,显得整洁异常。
少女走过去将药碗放在桌上,说道:“爹爹,这是阿牛哥给你熬的药,你趁热喝了吧。”
白发老者眉头一皱,说道:“什么阿牛哥?教过你多少次了,别学那些山野村夫叫人绰号,这是极不礼貌的。”
少女笑道:“是是是!这是朱尔旦哥哥给你熬的药,你老趁热喝。”
白发老者道:“称呼人哪有叫全名的?你应该称朱哥哥或者是朱兄才是。”
朱尔旦挠挠头,说道:“村里人都叫我阿牛,二妹这么叫我也不错啊。”
白发老者眼睛一瞪,说道:“就你由着她!”
正在这时,“阿牛!阿牛!”院子里忽然有人在高声喊朱尔旦。
少女噘嘴撒娇,道:“看嘛,大家都这么叫,偏生我叫不得,哼!”白发老者摇摇头,颇有几分朽木不可雕的感慨。
“来啦!”朱尔旦答应一声,又对白发老者说道:“老爹,张二叔找我,我出去一下。”说罢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少女生怕白发老者又啰嗦,端起药碗吹了两下,说道:“朱哥哥熬的伤寒药也不知道对不对,爹爹你先闻闻再喝。”
“一碗桂枝汤,能有什么不对。”白发老者接过药碗放在鼻前闻味分辨,果然桂枝、白芍、炙甘草、生姜、大枣样样齐全,跟着又喝了一小口,连分量、火候都不差分毫,真真的把这碗伤寒汤做了个十足十。
白发老者叹了口气,说道:“这朱贤侄什么都好,就是人也太过老实,凡事只知认死理而不知变通。就像这碗桂枝汤,我年纪大了,又是在病中,难免气虚体亏,发汗的生姜便应该减去一分,中和的炙甘草便应该增加一分,那有一成不变的道理?”
少女笑道:“朱哥哥要是再聪明一些,你招不招他作女婿?”
白发老者闻言吃了一惊,不禁手上一颤,一碗药泼出来一小半,怒道:“阿岚你这么说话,没的让别人笑话!”
少女阿岚恃宠而骄,虽见爹爹恼怒,心中也并不如何惧怕,反而嘻嘻笑道:“我从小和阿牛哥一起长大,不嫁给他嫁给谁去?爹爹不是嫌药性过猛么?倒去一半正好,这就叫作阿牛空有死心眼,爹爹自有张良计。哈哈,哈哈。”
白发老者无计可施,气鼓鼓的把药喝了,自顾自埋头看书,不再理她。
阿岚暗中吐了吐舌头,也怕真的惹恼了爹爹,便收了药碗准备出去,忽听张二叔的声音,在院子中隐约传来:“那人参娃娃,哪有那么容易被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