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别人,正是妹妹三杉一脚跨进了大门,因为她在外面看到了吉普车,早已在门外大声地叫道:“哥,是我哥回来了,哥!”
跟随其后的正是她老公艾林,只见她说道:"你看我多聪明,看到了吉普车,就好象看到了我哥,只有我哥才有资格坐小车,我打心眼里佩服哥哥的能耐。"她一口气说完。
杨一冰笑着道:“妹,你太夸张了,哥可没有你说的那么优秀哦!”
"怎么没有呢?你一个人十几岁出去闯荡,居然在一个知识分子单位当上了院长,我每次在人前谈起我哥,就无比的自豪。你说咱家,有谁能坐小车,只有你啊!"
“妹,你别乱说,哥可坐不到啊!这是公家的,我只是沾沾光才坐得到啊!”
“是啊!我佩服你有这个级别坐啊!这年代别说自己有车是奢望,单位有小车给坐那也显耀!能坐上小车那真是了不起。"
"三杉,哥说不过你了。哥趁能到长沙办事的机会回来,看久日不见的你们,心情愉悦。这回真好,刚好是元宵节。"
“是的,哥可是头回在家过节啊!艾林咱……”三杉在找寻艾林的身影,堂屋已不见他了。
其实,艾林趁兄妹说话间早出门去了。不一会儿功夫,他提了一只黑母鸡回来说道:"哥,真高兴你回来,这只鸡是我前几天刚从乡下带来的,我把它寄在分局食堂大妈那儿放养了好几天,真的就迎来了我家的贵客,今天正好下酒。"
"小艾啊,你也是太客气了,急急忙忙我还没带东西给你们呢?我的两个儿子在这里,你和妹还不知操了多少心。""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这就是这位一板一眼没有多话不善言辞梦学的父亲,他已走进去开始动手下厨了。
"小王,到车上把我带来的两瓶竹叶青拿下来,今个儿高兴我要和小艾喝个痛快。"
比过年还丰盛的满桌子菜,在艾林的好手艺下,不会就三下五除二的大功告成了。九酒今早满蓝子菜也象有着心灵感应一样迎接自己的儿子回家。看着那色香味全的菜肴她心情是特别舒畅。
难得在家吃上一顿饭的一冰也很尽兴,在家吃饭的感受就是不一样。桌上的两瓶酒已经喝得一滴不剩,艾林酒量不好,只打湿了口,真是佩服他俩的酒量。
一冰足足喝了有一瓶半没少,司机小王却喝到了满脸通红,而此刻的杨一冰却象没事人一样,还是那么的淡定自如,除了话更多一点,却好似不曾沾酒,若无其事。酒,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嗜好,真是无酒不餐。
梦学早已吃完,她望着眼前这位涛涛不绝,头发生得很上的额头宽阔的舅舅,开始在生疏中有些心生敬慕,她觉得他与众不同,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是气质吗,是形象吗?
她真的说不出感觉,她凝望着舅舅下巴上的那道长长的印痕,良久良久,坐边上的九酒看着正发呆望着舅舅的外孙女,她也不经意地向儿子望去,那道疤印仿佛是昨天才有的痕迹一样,记忆在她的脑海里是那么的清晰可见。
望着眼前奔五十的儿子,她只叹岁月的风风雨雨就如流光一样,弹指一飞间。
那道疤印是永不磨灭的生活艰辛,更是让九酒回忆过去几十年的光阴,过程苦涩不忍回望!
她顾然清楚,杨一冰并不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前面生的第一个儿子夭折了,那时她才十四岁,什么也不懂的就没了一个孩子只知道伤心。
直到两年后的1926年又怀上了,这才正是杨一冰呱呱落地,那时她也才十六岁。
那时正是在九酒父亲落难逃荒的乡下诞下了眼前的这个儿子,在她心间就是自己的命根子。扬一冰的名字也正是他爷爷给起的,因为失去过,所以他希望他的命硬,可以抵抗任何的风吹雨打,火不能熔,冰不可化,坚不可摧!
但这揭不开锅的一家子又哪什么可以给儿子来补充营养,她是惆怅的,木匠是心焦的,她们再也经受不住失子之痛。
木匠拼命在地主老爷家干活,总是想着多挣几个子,干活时他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可一回到家里他就好像也虚脱了,往床上一倒,许久才能爬起来。
一冰的爷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经过莫大的思想斗争,他义无反顾带着小儿子一家来到城里,这木屋便是他一滴血一滴汗建成在城里安身之处。
他有三个子女,这一碗水却没有端平,只能把更多的爱给了木匠。他知道若是让儿子留在乡下累死累活也赚不到几个钱,其他子女眼红他也无可奈何。
因为他们的失子之疼才让他更加偏爱这个最老实的小儿子。带着他们出乡也是别无选择的谋生之路。
他也惭愧自己是小包工头,却没天大的本事,只有接小活的命。如今的这着棋他是挺而走险,因为他还不知道这年轻的三口之家有没有适应城里生活的能为。
他尽力而为了,在小儿子因为穷失去第一个孩子时,他的心就象刀割一样的剧烈,他自责自己没有帮上忙。这是促使他城乡转移的最大动因。
带领这一家子搬进木屋时,也并不是从地狱到天堂的改变了一切。在这人生地不熟,左右为难,找活无门路时甚至有着打退堂鼓的念头。
他也只得不时塞一口吃饭的钱出来,才以维持。直到在一位同乡木匠的帮助下,他终于接到了一个活儿。就是在市总工会做零活,工钱比乡下高很多,这才有了一线希望。
没想到也就是在市总工会的那个夜晚1927年他救下了现在是办事处主任刘和平,当时的地下党员,这不能不说是前世注定。
自从那夜以后,他们一家的日子慢慢转好些了,他慢慢熟悉了城里的门道,可以自食其力,他的爷爷才又回到乡下直到终老。
所以,九酒心里感谢着象自己父亲一样的一冰的爷爷,若不是他,可能生活更加艰辛。
一晃就住了五年,杨一冰也五岁了。正如爷爷希望孙子命硬,这孩子真的贱得至今没得过一场小病。
一天,木匠带回了一本《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一冰如肌似渴,每天晚上在床上,木匠就念一段,虽然这读书也不多的他,却结结巴巴教着儿子,他知道这本书有很多教子做人的道理,他很喜欢。
没想到一冰听得认真,看得也认真,更是特别喜欢这三个字一蹦三个字一蹦象儿歌的书,他是如痴如醉地抱着它念来念去。
一年多下来已是倒背如流,虽然并不认识几个字,可熟能生巧地见字如面的喜爱着。
木匠一眼便知儿子爱读书,可是要供他读书,却又是那么的困难,一冰的过目不忘,来来去去,里面的字是猜个九成多,这就是影响着他一生的《三字经》。
除读书外,他在独处时就最喜欢摆弄木工工具,这些工具他翻来覆去的比拟,也是爱不释手。这个儿子木匠心生着喜爱,因为冰雪聪明。
偶然,他会在家附近串一串。有一天,他去公厕的路上,忽地不知怎么就走进了一所有些破旧的大石头房子,里面好大好高,光线不是很好。在角落里他发现一个光头,这个人穿着袍子双腿盘膝静静地坐在那儿,但他知道这是和尚。
曾经有一年过年的晚上,九酒带他去开福寺烧香,看到了和这个人一样打扮的装束,他问九酒道:"这是什么人,为什么剃光头呢。"
"他们是出家的和尚,看破红尘。"
"红尘是什么,是红色的土吗?"
"不是,傻孩子,红尘是我们生活的人世间,纷纷扰扰为了生存拼命的挣扎,劳碌奔波,优胜劣汰,一朝又一朝,一代又一代,直到地球毁灭,红尘也随之而消失。"
至此,杨一冰才认真看了一下眼前这位女人,她的母亲九酒,她仿佛看到的是一位出身于书香门第而又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孰不知她骨子里早已埋藏着高贵与生俱来,只是无人知哓,谁都无从去探寻她内心深处。
毕竟她是清朝大臣的孙女,她的血液里流淌着奔放的草原情怀,她的刚烈又如一匹脱疆的骏马,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找不到丝毫祖籍的痕迹,在这滚滚红尘中淹没着她无尽的梦想。这匹脱疆的骏马终于停靠在长江以南,美丽的湘江河畔,结束了一个根是游牧民族,命是达官贵人,终又流离逃亡的生涯,她从心底感谢着小木匠给了她安定的生活。
即使穷,她也永远成为了小木匠生命中的一部分,她已不在是乌苏里江上的公主,她成为了湘江流水畔淡淡的一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