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得知夫君被陛下召进了宫中。候莫夫人便挥退了下人,独自坐在大堂发神。她心神难以安定,脑海里整理着这母子俩出现后的种种情形。那儒道佛三家都说过承莫氏女子的救命之恩,可她不过商贾人家,凭什么能救得了这些身负修行的高人?还有今日那慧心句里言间都透露着宋安那孩子的不同,可每句话都未有尽言,隐隐有所指。
先前与夫君的争吵,后面听慧心的机锋,她已经有些乏了。既然想不出来,便从源头好好查探一番吧。以前没有在意,现在倒是有必要派人去蜀中一趟了。
她心中有了定论,打算回房休息一阵。正要起身,便有下人前来禀告说孙夫子在外求见。孙夫子乃候莫一族之师,在讲求尊师重道的汉国内。哪怕候莫夫人身份高贵,却也不得不硬撑着疲惫一见。
“柱国大人不在?”孙夫子刚一进屋,瞧着上首只有候莫夫人,出声发问。
“夫君得陛下召见,进宫去了。”候莫夫人起身示礼,说道:“先生倒是稀客了,还请先坐!”
孙夫子一向清高,身为候莫族学先生以来,亲自上门不过两三次。待她坐下后,候莫夫人笑着道:“不知何事能让先生亲自前来?”
孙夫子起身禀礼,“在下是来向柱国以及夫人辞行的!”
“什么!”候莫夫人刚刚还笑盈盈的脸顿时僵住,忙不迭问道:“先生何以出此言?可是我府上有不敬?”
这孙夫子乃是世间一等一的大儒,候莫隋礼好不容易从国子监里请来。为候莫家教书育人已有二十余年,想不到今日竟会提出离开。
孙夫子摇摇头平静道:“夫人莫慌,非是府上不敬。当年因在下性格倨傲,得罪了不少人。能得柱国与夫人以礼相待招入府中。在下很是感激的。”
“那先生你.....”
“哎,说来惭愧!”孙夫子面带愧色道:“说到底,在下终是想将所学一报朝廷。多年来育人生涯再教出了唐信此等的弟子后,也算有所慰藉了。最近有往日一位同窗相邀在下出仕,思虑再三,终是忍不住心中激荡。不得不前来请辞了!”
候莫夫人无言。自儒家独尊以来,世间的读书人大都抱着一身学识卖与帝王家的思想。此等情况下,她无法开口挽留。
“夫人也无须担忧!孙某既然要走,自是已为贵府选好了下任先生。”孙夫子接着道:“我有一师弟,出自稷下学宫。学识超人,连在下也是远远不如。”
“有此等人才?”候莫夫人面现疑惑,“朝堂、国子监也不愿去?愿到我族学任职?”
孙夫子脸色有些尴尬,“我这师弟在师门内虽有盛名,但....呃.....脾性怪异,不适朝堂。此次由学宫出来,暂且无事。我便唤他代在下接管族学了。”
大家族中极重教育,是关系到家族世代传承荣耀之关键。听他说话吞吞吐吐,令候莫夫人有些生疑。转念一想,世间大儒多被儒家皇家掌控,剩下不多者也被世家争抢。有孙夫子保证,那学识自是不会低了去的,大不了性格古怪一点,柱国府也不是容不下的。
她点点头道:“那便恭喜先生高途了。以后若是需要柱国府相衬的,尽可直言。那....先生所说的这位大儒,何时能到?柱国府也好准备一番。”
孙夫子笑道:“他已在外等候。”
候莫夫人一愣,没想到人已经在外了,“府中尚未准备,那位先生可会介意?”
“夫人放心,我那师弟不喜隆重,只求安静。我这便唤他进来。”
候莫夫人赶紧走下来道:“我随先生去请!”
两人走出大堂,但院子外除了几名等候传唤的丫鬟下人外不见他人踪影。孙夫子开口喊了几声“罗业,罗业!”终是无人回应。
有一名丫鬟见着夫人与先生寻人,主动上前道:“刚刚随先生一同来的那人去厨房了。”
“厨房?”孙夫子脸色通红,已知晓了自己这师弟干什么去了。他恨恨道:“带我去!”
候莫夫人不动声色,依旧跟着孙夫子一起。
柱国府上上下下两百来人,那厨房自然不同一般寻常人家大小。独立有院,四四方方。光是储室便有三间。孙夫子与候莫夫人挨着寻了几处,最终才在酒室外见到了一人。
此时日头已然偏西,秋日的阳光不再像夏日那般炙热。温煦的透过片片树叶,洒在树荫之下。就在那树下,一人悠然倚靠着树干,右手提一副酒壶。壶嘴一线酒水在夕阳下照射下五色斑彩,犹如一桥彩虹流入那人仰着的嘴中。余晖之下,如梦似幻的场景放佛一张景画般不真实。
“罗业!”气急败坏的声音打散了美景。那人站起身子,从夕阳的朦胧中走出来,嘻嘻一笑:“师兄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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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安好奇的将面具带在脸上,开心的笑道:“娘亲,阿福叔,你们认得出宋安吗?”他晃着脑袋,一会儿在母亲前,一会儿又在阿福面前。全然注意不到莫青甄笑脸中隐藏的苦涩。
一旁的阿福铁青着脸,低沉道:“小姐何必如此?”
莫青甄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说,强笑着问道:“宋安带着舒服吗?”
“恩!舒服得很。”宋安取下面具,那面具做工颇为精巧。虽是铁制,但棱角处皆打磨的十分圆润,中间一层薄木支撑,最里面有柔软的丝巾铺垫。
他再次带上,透过眼眶处看到阴着个脸的阿福。笑嘻嘻的跑到他身前,摇晃着阿福的手问道:“阿福叔,宋安带着是不是好看多了啊?”
阿福闷哼一声,算是做了回答。宋安奇道:“阿福叔不高兴?宋安觉得遮住红斑之后好看许多了。”
莫青甄将宋安唤到身边,嘱咐道:“以后再族学中和柱国府中的时候你就带上,回来的时候就不要带了。”
宋安眨眨眼,有些不愿道:“宋安想要随时都带上。这样大家都不会奇怪的看着我了。”
莫青甄身体一僵,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脸。“娘亲和阿福叔都觉得宋安原本的模样最好看,你不想让娘亲和阿福叔高兴吗?”
宋安楞了楞,转头看向阿福。“阿福叔,是这样吗?”
“嗯,小少爷!那东西其实不带也罢。”
听见两人都这样说,宋安不情不愿的摘下面具。跑去拿了一面铜镜仔细照了半天,最后撇着最看着二人道:“可是宋安觉得不是这样啊!”
莫青甄难过的又快要哭了,她强忍着泪水道:“娘亲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一旦慧心伯伯给你治好了病。你就很漂亮了!”说到后面,她扭过头,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的伤心。
宋安怔了怔,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他听话的放下面具,依偎道母亲怀里自言自语道:“宋安知道了,除了府里和族学里。宋安不会带这个的。”
莫青甄很是痛心,痛心自己的孩子好端端为什么会得这种怪病,痛心孩子因面容而受到嘲笑。候莫隋礼那日的话,分明是指孩子根本无脸见人,意味他永远不会接受这个孩子。这种侮辱,从亲祖父嘴里说出,对孩子是多么大的伤害啊!
只是,作为孩子的母亲。就算天下都抛弃了孩子,她也会牢牢的将孩子护在自己怀里,为他挡住风雨。
她抛开脑海里的烦忧,开始鼓动着孩子心情。“夫子对宋安那么好,宋安这次要好好感谢夫子哦!你说说,夫子平时喜欢些什么。娘亲带你上街买些带给夫子好吗?”
宋安一下子来了兴趣,偏着头想了想。“夫子他,最喜欢的就是看书。他那屋内,好多好多的书,也不知道要看多久才能看完!”
莫青甄被他逗得一笑,“娘亲送的书,夫子怕是瞧也瞧不上的。宋安再仔细想想,夫子还喜欢什么?”
“夫子每次上完课就离开了,我也是很少见着的。”宋安仔细的想着。半晌才有些不确定道:“时常能听到学堂后方有笛声,会不会是夫子喜欢吹笛子啊?”
儒圣身像便是单手持笛。夫子向往圣人之好,倒是也算贴近了。莫青甄道:“那咱们就送夫子笛子如何?”
宋安脸色忽的有些不安:“可是上次我见宋清他们送了夫子几样礼物,到后来却被夫子骂了出来,还在学堂里狠狠骂了他们。要是我。。。会不会也被骂的啊?”
莫青甄笑笑,对着宋安道:“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受之矣。这是圣人名言,夫子不会不收的。”
宋安好奇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是有正当的理由的送礼,那么是可以接受的。夫子在你昏迷的时候照顾了你,这就是正当可以接受你礼物的理由。”莫青甄解释道:“而宋清他们送礼给夫子,只是想讨好夫子。夫子身为君子,遵行无功不受禄原则。自然是要惩罚他们了。这些圣人之言,宋安可要记在心里哦。”